第二日中午,温欢颜如愿以偿地出了丞相府。
太阳火辣辣的,高高地悬挂在上空。丞相府外处处明媚,一扫心中的阴霾。深深吸上一口气,她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府里面的新鲜些。
她二人如脱了缰的野马,在东市席卷各家店铺后,大包小包地在盛京主街上闲逛。
“诶呀……小姐,歇歇吧,求您了。”柳儿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包裹,嘴里还嚼着温欢颜刚刚递过来的蜜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而这边的温欢颜同样也是左揽又抱,手上还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馒头。
丝毫不理柳儿,东张西望的,嘴里还念叨着:“不是说元泰国的昭阳公主已经进京了吗?”
在人群中踮起脚尖,“怎么瞧不见啊?”
忽然间,一声锣响回应了温欢颜的疑问。
“众人回避——”一声细尖音色的嗓子突然在这条主街上炸开。
街上自由闲散的人们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十分自觉地向大街两侧靠拢。为了不让柳儿被挤掉街道两旁的排水沟里去,温欢颜一把将她拉到身侧。
还未等众人腾好地方,就有士兵哄散众人。紧接着跑过来两队内官,各自在街道两旁依次排开站好。
温欢颜和柳儿站在一棵槐树的阴凉地下,拼了命伸脖子向看看前面的情况。奈何俩人身量太小,无论何种努力,都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脑瓜子。
啃了一口手里的馒头,“柳儿,东西看住了!”
柳儿一回头就看见温欢颜卸下身上的各式包裹,对着那棵大槐树正挽袖子。
一把薅住她,万分诚恳地说道:“使不得!”
这是哪?
盛京啊!
盛京哪啊?
主街上啊!
堂堂温家四小姐爬树像什么样子?
“那我不能白出来啊……”温欢颜是铁了心要瞧一瞧这个元泰国来的小公主。不顾柳儿的劝阻,拿出她平日里偷李子的身手,三下五除二地上了树。
都说这个元泰的昭阳公主是个美人,她不信还能美到哪里去。
比她大姐姐还美吗?
只怕连三姐姐都比不过吧……
温欢颜坐在树杈子上,从袖子里又变出一个小馒头。一边啃一边向远处望去。
这也怪不得她没形象,她真的是太饿了。
为了今天出府这一顿,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再不进食,她只怕一会得让柳儿背她回去了。
柳儿树下暗自扶额,看来老夫人不让她出府是正确的。
丢人啊……
上面的风景果然不错。
一眼望去,干净整洁的街道上,一排内官直腰低头的在两侧站好,将街上看热闹的众人分开,给中央留了好大一块地方。
温欢颜坐在树干上,头顶着树荫,小脚丫在空中来回荡悠着,吃着馒头,等着美人。
伴着铜锣敲响,街上最先出现的是一队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士兵端坐在上面开路。士兵后面是一大堆举着仪仗的内官,内官后面又是一大堆提灯、捧盒的宫女。再往后面还是一堆内官,这些人驾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不紧不慢地从温欢颜眼前驶过。
马车上载着的是元泰国君给皇帝送来的礼品……
“好有钱啊……箱子都是金灿灿的……”
“这么多箱子,元泰国快把国库搬空了吧?”
“人家元泰多有钱啊!再说你傻不傻,哪有国主给人上贡把家底搬没的?”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谈论元泰国如何如何阔气、如何如何有钱。只有树上的温欢颜一心一意的等着后面缓缓而来的公主。
领头的宫女已是貌美,那轿撵上的女子会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呢?
轻纱飞扬,一驾巨大的步撵从拐角处缓缓而出,由十六个男子在下面拖着撵上的美人。浅红色的柔纱层层遮住女子的样貌,坐在树上的温欢颜只能看清个轮廓。
光是这轮廓,温欢颜就已经断定这女子兴许更比不上家里的两位姐姐,但完全能达得上自己的标准。
薄肩细腰、前凸后翘。她端跪在步撵上,虽然带着面纱,也能看出高挺的鼻梁,而她腰间露出的雪白更是能摄人魂魄。
温欢颜突然间有些沮丧,怎么好看的人那么多,偏偏就不是自己呢?
离的近了,温欢颜才注意道步撵上除了昭阳公主还坐着一个男人。一样的削肩细腰,一样的跪坐姿势。
估计这男人就是昭阳公主的哥哥,元泰国的储君了吧。
步撵里两人一金一红,跪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这储君干嘛不骑马?
……元泰国的风俗?
虽然有些不解,但温欢颜可没心思细想,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那位昭阳公主身上。
眼看着步撵就到了自己面前,温欢颜伸了伸脖子,想要再近些,看看那公主的眼睛大不大、睫毛长不长。
有没有那个人长啊……嗯,应该不会了……
等等!
一拍脑门,她在想什么?
“诶呦!谁这么不长眼睛啊!”树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咒骂,“哪来的馒头?!”
温欢颜这才发现手里的半截馒头不见了!
俯在树上左右寻找,一低头就对上了树下那一双饱含怒气的眼睛。
“欸?是你?!”两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地说道。
树下站的是谁?可不就是那日在苍州碰到的红衣女子吗!
今日她还是一身红衣,不过这次倒没有那日那般帅气利落。
这一身的宽袖金花红裙完美的将她娉婷的身材曲线勾勒出来,肩搭白色披帛,腰间挂着盘好的小皮鞭。有些泛着淡金色的长发反绾在脑后,眉心垂下一颗红宝石。
细眉微皱,眼中似乎有怒气。抱胸问道:“是你砸的我啊!”
“抱歉……”
温欢颜很不好意思坐在树上尬笑,再过了一会,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树下女子干嘛呢?
低头找什么呢?
温欢颜看见她将自己掉下去的馒头捡了起来,在手上垫了掂,又抬头看向她。
糟了糟了,这不会是要砸回来吧!?
尬笑两声,正要叫一旁全神贯注看公主的柳儿救命,就听到她问:“婆罗门轻高面?”
“啊?是啊是啊是啊!”见她不是要打自己的,温欢颜讨好问道:“我这里还有,要不要吃?”
不是温欢颜狗腿,是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日她救自己的时候甩得那两下小鞭子呢!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再一鞭子,可就勒脖子了!
“可好吃了!”温欢颜为了保命极力地向她推荐自己的小馒头。
从袖子里翻出最后一个,正想扔给她可再瞧树下已经没人了。
……
然后那女子就在温欢颜的注视下,和她用同样的动作,踩过她踩过的地方,一步一步地爬了上来。
“你,你也会爬树啊……”捧着手里的小馒头,看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温欢颜喜极而泣。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毫不客气地从温欢颜手里拿过馒头,没好气地问,“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连忙摆手,嘴甜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也会爬树哈……”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不也会吗?”然后和温欢颜一样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啃了一口手里的馒头,评价道:“你们这里的婆罗门轻高面不好吃,一点儿都不甜!”
温欢颜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仪驾:“我们熠朝这也是学来的,你要吃正宗的得去元泰国。不过我已经觉得很好吃啦……”
不知道温欢颜哪句话又招惹到了身边的女子,温欢颜只感觉身边气压越来越低,悄悄瞥了她一眼。
就看见她一脸幽怨甚至有些气愤地看着慢慢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步撵。
温欢颜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她真的害怕身边的人一生气给自己踹下去。
听到耳畔有人幽幽问道:“我腰有那么粗吗……”
“嗯?”
“我说,我和她。”指了指步撵上的昭阳公主,“我俩,谁身材好?”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温欢颜仍然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你啦!”
“谁好看?”
狗腿温欢颜道:“你呀!”
红衣女子看着温欢颜眼里满是欣赏,忽然拍了拍温欢颜的肩膀,夸赞道:“妹妹,好眼光。”
“谢谢。”
“不客气。”十分豪爽的将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温欢颜,仿佛这东西就是她自己的一样:“不必谢了。”
然后俩个人就开始各自吃自己手里的馒头。
……
“他为什么不骑马?”温欢颜突然问道。
“他啊……”红衣女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丑呗!”
“……”
忽然想起昭阳公主身侧的金白色衣衫的男子,脸上似乎戴了半块面具。
“哦,有道理。”对这个回答,温欢颜也是很接受的。
等元泰国的仪驾完全走过去后,身边的女子完全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可温欢颜坐在上面如坐针毡。几番想开口下树,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突然听到那女子肚子里一阵乱叫,温欢颜开心的喊道:“你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你这么开心做什么?”红衣女子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那日你救过我的呀,我请你一顿当作谢礼了好不好?”
揉了揉肚子,似乎是有些饿了,可还是嘴硬道:“那,勉为其难的陪你去一趟吧。”
……
东市的一家酒楼里。
温欢颜坐在红衣女子的对面,笑着把她手边的菜肴往前推了推,“你,食欲不错啊……”
眼前,是一个狼吞虎咽的美娇娘。
美娇娘左手执鸡腿,右手拿筷子,吃的满嘴油光。桌上是些干净的碗盘和所剩无几的菜肴。
这得多饿啊……
温欢颜看了一眼柳儿,柳儿眼里同她一样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听到温欢颜说的话,女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不雅,有些别扭的问:“怎么,你是看不起我吗?”
“啊?怎么会!”把酒杯递给她,“你喝点儿东西吧。”
心道: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是谁给她饿成这样的?怎么忍心!!!
红衣女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到自己满手都是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想张嘴胁迫温欢颜不要将此事声张,就发现嘴巴被一块手绢堵住。
对面温欢颜拿了一张白色手帕仔细地给红衣女子擦嘴,说道:“没人和你抢的,你吃的慢些,别噎到了。”
红衣女子嘴边的威胁此时也说不出口了,任由着温欢颜帮她把嘴擦完。
“你……”
“嗯?”收起了帕子,歪头一笑:“怎么啦?”
“干嘛对我这么好?”女子警惕道。
红衣女子脸颊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愣了愣:“你救过我的呀……对啦,你喝酒真的没事儿吗?”
方才点菜的时候,红衣女子似乎是为了发解心中的不快,上来就要二两阿婆清。温欢颜和柳儿如何劝才将二两改口成了半两。
不是温欢颜抠门,是女孩子独身在外还是少喝酒的好。
拿起酒杯,一涌而尽:“你……小瞧我?”
“……”
真不是温欢颜小瞧她,而是……
大姐,你舌头都捋不直了!
“干森么这么看着我……”说醉就醉,红衣女子捧着脸痴呆呆地看着她,“我吼你讲哦……我可有稀饭的人……不要稀饭我了……”
温欢颜:“……”
似乎是觉得脸上发热,红衣女子爬在桌子上,脸紧贴着桌子,嘟囔道:“干嘛不然我去看……七皇苏……为森么……”
得,又是一个为七皇叔痴迷的。
“他家昨天都造火啦!我担心他啊……”
???昨天晚上着火的是平陵王府?
“屎了……”掰着手指头数,“屎了四多个人呢……也不鸡桑到他莫有……”
她喝多了怎么还带口音呢?
柳儿看着桌上越发不清醒的女子,发问温欢颜:“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呃……问问她叫啥吧,看看能不能送她回家?”
红衣女子别的话说不清楚,说自己没名字倒是清晰的很。
“我叫,君寒湄!好听吧……”
“君君君……君?姓君?”温欢颜叫着从凳子上跳起来,惊慌失措地和柳儿抱在一起。
君可是元泰国的国姓啊……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