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这日,温欢颜同父亲母亲在老夫人房里用过午饭后,一个人正往自己的院子走。
温府今日好热闹。各色的婆子丫鬟、家丁小厮们都忙得热火朝天。挂艾草熏艾叶、编五色绳子包粽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温欢颜看着他们,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感觉这些喜乐都是别人的,她好像就是拥有不了。
午后的日头藏匿在云层里,天气不再那么热辣,湖边吹来的暖风也不那么烦人。
她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随手拔了一株狗尾巴草,一颗一颗地去撕上面的草粒。
像这种日子本应该是最热闹不凡的,偏两个姐姐都不在,今年的端午家宴过得格外无聊。
一会子祖母他们又要进宫去,家里便只剩下温欢颜一个人。众人都怕欢颜心里不舒服,因此饭席上每个人都在闷头吃饭、侍候用饭得丫鬟也都默不作声。席间众人半个字都不曾提起,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好生拘谨。
揪下来的草粒被温欢颜丢进湖里,她看着顺水流走的草籽,弱小而无力任由水流击打冲洗,半点都躲不得。
从昨天回府后,她就高兴不起来。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心中拥有这么多感情。
是复杂的、辨别不清的。
湖里的小草籽突然被水边的杂草拦住,湖水再一冲打,它竟紧紧地黏在水草上了。
手里原本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此时已被温欢颜揪得光秃了。
温欢颜看着手里的草棍发呆,从胸腔里叹出一大口气。
乌木?
自己要见秦奉御真的是为了想问乌木是什么吗?
温欢颜明白,这不过是她给自己的一个理由。
一个让自己听了心安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利用君寒湄不对,贸然进宫也不对。
可她就想再去看一眼秦奉御。
再看一眼那天系着抹额的女医师。
那个她自小就崇拜的女人。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能实现什么,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给自己打气似的,温欢颜振奋了精神,把手里草棍一丢,转身阔步向前走去。
有的人,只要见她一面就好了。
某些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必定是要自己舍弃一些东西的。
“小姐回来了?”
进了自己的院子,就瞧见柳儿站在凳子上给房门口挂艾草。
走到柳儿身边扶她下来,看着门上的艾草,问她:“怎么是你来做这些东西?别人呢?”
“这样的日子让她们那些小丫头去玩吧。”
柳儿明明也不大,偏要用个大人的样子来要求自己。
“用过饭了吗?”
“用过啦!”柳儿笑着,随温欢颜身后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下,“你别总这样闷着呀,从昨儿回来就没见你笑过。你这样摆脸色,方才吃饭的时候老爷可说你了?”
摇摇头,并未接话。
温欢颜看着柳儿突然问道:“柳儿,我是不是很坏呀……”
柳儿被她问的一愣,然后又明白了,她这是为自己骗君姑娘一事烦恼呢。
于是安慰道:“人不都这样吗?哪有至纯至善的,人嘛总是要为自己活下去的。”
道理都明白,可做起来好难。
“再说,做都做了,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呢?”柳儿虽然不同意温欢颜这样冒险,但她明白秦艽对于温欢颜的意义,因此并不阻拦。
“是啊……都迈出一步了。”突然笑了,“我应该想想后面的事儿才是。”
她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放心,府里这边有我帮你看着,你早去早回,千万别教人发现了!”
温欢颜现在是又紧张又害怕,只要等着祖母他们一出门,她也就换了衣裳起身去皇家驿站。
“放松点儿,别总这么绷着,小心还没做什么就让人瞧出来了!”
见温欢颜还是提不起性子,便从手腕上解下来一根五色绳,给欢颜系在手腕上,说道:“这是我娘亲小时候给我编的,我一直舍不得扔。如今将它带在你身上,保佑你不会出什么岔子,逢凶化吉?”
听到这是柳儿娘送给她的,温欢颜赶紧去解:“你娘亲送你的东西,我哪里要得……”
“又不是送你了?你今儿回来我还要拿回去呢!”柳儿打趣道,“好啦,我开玩笑的!等你日后嫁了人,做了主母,我就能托你的福回去见见我娘亲了!那时候想让她编多少又多少!”
温欢颜不知道他事什么时候进府的,只知道柳儿在自己回府前就来温家做丫鬟了。她家住在乡下,离盛京颇远,母女二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况且,家里管这事儿的是温夫人。温欢颜虽心疼柳儿,也没这个权利,没这个脸面去和母亲开口的。
“自我回府,已有六年了吧。算下来,你也有六年没有见过娘亲了……”欢颜摩擦着手腕那条有些发黑的彩绳说道。
一个女孩子自小被卖到人家离为奴,六年多的时间都不曾见母亲一面。
温欢颜握住柳儿的手:“你想她吗?”
不用柳儿说,温欢颜也知道是想的。
哪里会有孩子不想母亲呢?
可柳儿偏不,柳儿说她一点儿都不想。
温欢颜知道她是顾及自己,因为比起柳儿,温欢颜更想自己的亲娘。
可是,自己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
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快了,明年我就及笄了。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回去见娘亲的。”
“那可说好了!我们拉勾!”
温欢颜勾住柳儿的小手指,两人一齐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未时三刻。
相府门前的街道上仍旧是人挤人,显着街道都小了些。
各个比肩接踵的倒也不恼,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空气也是暖洋洋的。
每条街都有五色绳子做点缀,时不时飘来阵阵糯米香,敲锣的打鼓的卖艺的个个都使出了浑身力气叫卖着。
湖边的喊叫声混着叫卖声与湖里的人交相呼应。突然,声浪高了一成,温欢颜偏头望去,湖里的一艘龙船上站着一个光了上半身的汉子,手里高举绣球,与下面的人大声呼喊。
原来是赢了龙舟赛的胜者。
因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温欢颜开心了不少。在人流中来来回回穿梭,平日里很近的路程,如今倒走了好一阵子才能来到皇家驿站。
可想不到这里也是热闹的很。
驿站里虽住的都是来自别国的使臣商人,但熠朝的百姓好客,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日子,漏了一个人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因此驿站的大门口有不少本地人,非要把家里包的粽子和各种吃食送到这。
温欢颜进了驿站,这里面的人几乎都被系上了熠朝人民的爱:五色绳。
寓意着驱邪避难,长命百岁。
君寒湄还再等她,见温欢颜来了一把拽进屋子里,给她装扮上元泰国的装束。
不一会就听到……
“这这这这这!”温欢颜双手捂着胸脯一手放在腹部,神色紧张还微微透着些许红晕,小声说道,“这,这衣服太短了些吧?你确定不是小孩子穿的?”
温欢颜的头发尽数披在身后,只将鬓边的两绺头发挽起。
也不多加修饰,只用一张四周绣着花纹的头纱盖住秀发,一颗眉心坠垂在额前。
身上的那件淡黄色深领短袖的上衣正好齐齐挡在胸口出,下面则露出雪白的腰肢。再往下是一件宽松的窄脚长裤,腰间还缀了一圈金灿灿的腰饰。
君寒湄正使劲儿把她挡在身上的手拉下去:“我们元泰的衣服就这样,快放下来。”
温欢颜还是不自在地拽了拽衣裳。
把镯子给她戴上,又从桌子上拿了面纱,举到温欢颜脸前,说道:“我的婢女本是不用戴这个的。”
那意思是说,为了带你进宫,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许再啰嗦了!
两人装扮完毕之后,又出来五个与温欢颜打扮一模一样的婢女,分作两路跟在君寒湄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坐着温欢颜和君寒湄,其余的婢女都坐在另一辆车上。
不是还有元泰储君呢吗?
怎么一直没瞧见?
“为了等你,我特地先把他支走了。”坐的笔直,正闭目养神的君寒湄突然开口道。
温欢颜正纳闷儿她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的时候,君寒湄小嘴一砸,随后睁开眼,一脸不耐烦道:“你不知道他可烦了。”
想说什么但又闭上嘴,接着闭目养神。
温欢颜托着腮,睫毛一扑一扑地看着君寒湄。
她与自己服饰版型类似,但却比自己复杂的多。
也是深领短袖的上衣,橘红色的绸缎上绣着美轮美奂的图案,皆是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一条柔青色丝带从肩膀到腰间斜挂着。
下身也是橘红色长裙,外面罩了一层雪白的纱幔,显得更加飘渺,腰间也有一圈金丝勾成饰品,饰品下摆又是用小珍珠加以点缀。
头发都盘在脑后,披了件用金丝绣满图案的纯色搭帕,眉心坠是由四五颗红宝石制成。除此之外还有些如发箍的金色饰品,以及耳边别的鲜花。满满当当的戴了满头。
头上,颈上,腰上,手腕上以及裙摆上的饰品,在从车窗透过来的夕阳的照射下,衬得她整个人胡天胡帝,光彩照人。
那一双戴了五六个细镯子的小手,不停的、来回的扣来扣去。
温欢颜瞧见她这动作,温柔一笑,只怕是今日要见到的那人让她紧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