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温四小姐实在辜负众人的期望。
什么诗词歌赋、舞蹈绣花她统统是一概不通,就喜欢偷跑出府、走街串巷,晒草栽花。整日里“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她还生了一身“反骨”,偏要和世间男儿抢饭吃,与寻常女子走不同的道路去。大言不惭地要将女儿家的相夫教子改为建功立业。
真真儿是一位女中奇葩。
只怕温四小姐一出,前两个姐姐给温家带来的荣耀会瞬间蒙尘。而众人夸赞温丞相教导有方的话语也会从恭维的转为讽刺。
因此他们哪敢让温欢颜出来见人?
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温家姐妹花今日竟在万寿湖上都聚齐了。
躲在屏风后的温欢颜看着殿内的景象,心中油然生出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不知道是惊叹还是赞叹。
原来不仅是她,温家的每个女儿都各有心思……
看着殿前面对陛下的询问而对答如流的温欢沁,温欢颜不由得开始琢磨起这个三姐来。
温欢沁在母亲的房里长大,从小就日日活在温欢柔的光辉之下,没人疼也不受重视。以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温欢颜以为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哄得温夫人的欢心,从而在日后议亲的时候温夫人能为她寻得一个好人家。
虽知道三姐姐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性子,但也绝想不到温欢沁还有这番能让人瞠目结舌的心思。
一番要将温欢柔踩在脚下的心思。
这些年来,三姐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莫非和自己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在温夫人身边蛰伏十余载,依靠温夫人为温欢柔准备的资源来供养自己。遮掩锋芒,步步为营,只为今天的“一舞动京城”。
怪不得三姐姐对端午祭舞那样上心。
想清了这些,温欢颜此时的心情更不知是怎样的了。就好像是在雾里看花。你在大雾里待了许久,隔着雾气日日琢磨面前是何种花品。从颜色、形状,你断定那是似乎是一朵芍药的时候,大雾突然散去。你发现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一朵芍药花就在你眼前绽放。
正当你喜不自胜,跑去它面前准备近距离欣赏的时候,你却发现这朵花的叶子却呈黄绿色,比一般的芍药叶子要稍长一些。
原来这不是芍药,而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有不可思议,有百思不解。
你想不到这朵花竟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的这般好,更想不到她要做什么。
温欢颜也想不清她究竟是用了哪种法子,能瞒住温欢柔而做上领舞一位的呢?
目光又向温欢沁身后的人看去,此时温欢柔正低着头,温欢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温欢柔被人算计了。因为坐在丞相身边的温夫人脸色黑沉的厉害。
看来不仅是自己小瞧了这位三姐姐,想必母亲和大姐姐也完全没想到吧。
听着陛下对温欢沁好一番夸赞,王充媛哪里肯让锋芒都被温欢沁一人占了去?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可是有些偏心了。”
“嗯?爱妃怎么说?”皇帝将目光移到了皇后身侧的王充媛身上。
“明明这里面出彩的可不止温三小姐一人啊……陛下为何总在夸她呢?”
王充媛这话说出来颇有深意,听着像是吃醋但仔细想来却又有另外一番意思,皇帝忙把话题从温欢沁身上转向别人:“婻嘉也很不错,颈上的那条纱巾点缀的恰到好处。”
被脖子后面的伤口疼得已经出了汗的婻嘉没想到自己会被陛下提起,忍着颈后的剧痛站出来谢恩。
因刚才舞蹈的动作幅度太大,此时婻嘉郡主颈后的伤口已经微微撕裂,一抹白纱染了点点血迹。还是皇后娘娘心细,温声问道:“婻嘉,你脖颈后的伤势如何了?这样跳舞可没事吗?”
距离婻嘉受伤也不出两三日的样子,自然是不能这样大幅度的舞动。可,能在端午宴会上跳祭舞是天下多少女子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婻嘉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因此即便是忍着疼痛,她也要硬着头皮上来。
因为,这是女子能在盛京博出名望的大好机会,这也是能让七皇叔注意到自己的最好办法。
婻嘉郡主壮着胆子偷偷地瞟了一眼七皇叔,仿佛受了很大的鼓舞,脖颈后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回皇后娘娘,不痛的。”
“你也太拼了些……”听到婻嘉这样说,皇后倒是被她勾出一些不快来,眼神晃过坐在下面的六公主。心中觉得若是她这个女儿也能和婻嘉郡主这般要强也就好了……抬手招呼一旁伺候的宫女:“去把本宫准备的药拿来赐给婻嘉郡主。”
婻嘉接来皇后赏赐的膏药,提了裙摆就要谢恩。
“不必行礼谢恩了,快下去歇着罢。”陛下被皇后这一提醒才想起了婻嘉郡主前几日在宫苑里受了伤。虽说今日蔡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没到场,但殿里还坐着不少蔡家的人,皇帝总是要给些安抚和面子的。
一听说要让她们下去,王充媛更急了,她没想到自己提出来的这一句竟然让婻嘉郡主白占了去。为了温欢沁做了嫁衣暂且不提,那毕竟好歹是温家的女儿,可这婻嘉郡主算是她什么人?
“陛下不是最喜欢听琵琶曲子吗?臣妾方才瞧着那里面的小姐手里也提着一个呢!”王充媛为了能让温欢柔今日出彩费了多少心机,哪里肯这样放弃。因此又将话头提了出来。
王充媛一句话,让大殿之内顿人声四起。
众人方才的目光都被领舞的温欢沁和脖颈间系着白纱带的婻嘉郡主吸引住,自然也没多太在意别人。而王充媛的一句琵琶,使众人脑海里瞬间闪过水台上的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温欢沁身侧,立于水台屏风右方。她头束高髻,肩颈处的披帛翩翩翻飞,下裙衣摆如游龙惊凤,摇曳生姿。她一个侧身,将琵琶高举置于脑后,丰腴的双臂在斜上方反握而弹。身披璎珞,腰系佩饰,项饰臂钏的流苏在风中叮当作响,双眸微垂,神态自若,美如天仙。
宴会上的焦点从七皇叔转到温欢沁,此时又转向了使出“反弹琵琶”这样绝技的女子身上。
人们的目光在殿中的十三位女子身上一一扫去,最后落在了那位怀抱琵琶的美人身上。
那美人侧抱琵琶,被琴身遮去了大半个面容。听到众人的低语,她也不急着承认,等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的时候,那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图上的美人才缓缓抬眸。
登时大殿之内的所有光亮和目光都汇聚在温欢柔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摄人魂魄。
皇帝后宫中美人无数但见到温欢柔那张脸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愣,好一阵子才问出一句:“你是谁?”
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急切和试探。
抱着琵琶,盈盈一跪,话语里是散不开的温柔:“臣女温欢柔拜见陛下。”
温欢柔虽然名声在外,但很少有人见过她真正的面容,所以也怨不得皇帝不认识她。
听了温欢柔的回答,皇帝探出去的身子往后依靠,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些失落:“哦……原来也是温相的女儿。温正风……”皇帝唤出丞相的名字,“你好大的福气。”
温丞相又一次因为女儿起身行礼拜谢。
不仅是皇帝,坐在她身边的皇后娘娘并着几个深宫里的老人在见到温欢柔也都有些惊讶,皇后怕众人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说道:“温家大小姐长得好生面善呢,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想必温丞相也为这个女儿十分骄傲吧。”
“小女愚笨,承不起娘娘的这番夸赞,是娘娘抬举她了。”温丞相真的是在谦虚地回答。
温欢柔,盛京城继夏扶柳之后的又一位才女。这个名号本就为温丞相赢来不少瞩目,如今宴会之上,温欢柔又能使出“反弹琵琶”这样高超的琴技,除了能为她自己博得声望之外,也将温家所受到的瞩目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其实,今日端午宴会焦点不是七皇叔,不是温欢沁,也不是温欢柔,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温家。
仿佛这次的宴会是单单儿为了他温家的女儿开设的。
温欢颜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怎么偏偏就是自己一事无成?
不仅如此她还为他姐妹三人日后的感情而担忧。如若长姐和三姐姐撕破脸,她要站在哪一方?她夹在两人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想想就觉得这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正殿里又响起了乐声,那十三位女子在皇后的许可之下排成一队下去换衣服去了。人虽离开了大殿,可有些人的目光却迟迟不肯离开。
温欢颜躲在暗处,不必顾及旁人的眼光,因此对每个人的状态观察的都十分清楚。
吸引目光最多的当属今日一鸣惊人的温欢沁,大殿之内近一半的青年男子都停留在她身上,这其中就包括上官琼宇和坐在对面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七皇叔的那位大侄子,那个比七皇叔还大上一岁的大皇子——苏滦。
此人生母早逝,当今陛下颇为宠爱他。自苏滦一出生,皇帝就按照储君的规格培养他,而苏滦也不辜负陛下的厚望,诗书礼乐,骑马射箭是样样精通。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曾因好色还闹出不少人命官司出来。
陛下对他又爱又恨,三废三立都不愿剥夺他储君的位子。
所以太子苏滦盯着三姐姐,温欢颜倒不好奇,反而是上官琼宇,莫非……这个笑面虎想做她三姐夫不成?
温欢颜又是一阵头痛。
大殿剩下的一半人又分成两半,一半追随着温欢柔。剩下的一半如七皇叔一般,对美色无欲无求。只对手中的酒杯感兴趣,就好比敖小将军,敖刃。
敖刃今日有些不太高兴,一抬手将酒杯里的浊酒饮尽,起身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担心家父的安危,特向陛下求个恩典。”嗓音沙哑低沉,似乎甚是疲惫的样子。
几日前南疆传来捷报的同时也传来个噩耗:此次挂帅出征敖老将军——敖战,因年事已高,又加奔波劳累病倒在行军途中了。信上虽说并未性命之忧,可敖刃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但贸然开口又怕陛下多心,因此特地等到今日陛下龙心大悦之时来求恩典。
“你不必说了。”陛下明白敖刃的心思,“去吧。”
皇帝也为人子、为人父哪里不知晓敖刃心中的忧虑不安,况且他也十分担心老敖的身子:“朕命你即刻动身,去南疆接掌你父亲的帅印。”
大殿内原本热闹散漫的氛围因敖刃一人顿时变得严肃庄重。众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他二人的对话。
“允你,替父出征。”
敖刃没想到皇帝竟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当时便下跪谢恩:“谢陛下!”
“敖刃,朕还要你做一件事。”
半跪在殿下的敖刃抬起头,静静地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势必给朕攻下南疆。”
“臣,绝不负陛下之命!”一字一句像是在血海里挖出来似的:“不退南敌,誓死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