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敖刃离开别墅的时候,那十三位女子已行在了万寿湖上蜿蜒曲折、错综复杂的连廊上。
栏杆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架在湖面的廊道上则托举着一颗颗深不可测的人心。
温欢柔和温欢沁走在队伍的最后端,她们特意放慢了步子,与前面的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湖面走廊的一弯拐角处,温欢柔突然停下步子等着身后走来的三妹。
见温欢沁赶了上来,温欢柔侧头,冷不丁地对她说道:“三妹妹当真是好手段。”
先是借她之手取得了进宫跳舞的机会,后又在演出之日横插一脚夺了她原本领舞的位置。
温欢沁做这些的时候可谓是滴水不漏,凭借她那一条灵巧的舌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将众人骗得团团转。
就连温欢柔也着了她的道。
指尖缓缓滑过身侧的栏杆,温欢柔望着湖面上层层泛出的波浪,又开口说道:“想不到……你竟还有这般心思,倒是我小瞧你了。”
语气柔和缓慢,如一条静待捕食的毒蛇,正不动声色地靠近猎物。
温欢沁原本不想把话在这里挑明,可既然温欢柔开了口,她也不打算躲。于是和温欢柔并肩而立,毫不客气的反击:“和长姐比起来,我这些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她们还在苍州的时候,温欢柔便借着姨妈王充媛之手,将领舞一位从六公主手里抢了过来。也因为此事,温欢柔提前知晓了这次的端午祭祀要从各家庶出女子中选出一个,补上祭舞空缺的位置。
温欢柔想: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别家女子,倒不如仍旧从温家的女儿中再选一个出来。
但选人入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个人既要听话又要好把控,既不输别人又不能盖过了自己的风头。
那么四妹妹温欢颜则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按她平日里那一副不争不抢、自由散漫的性子,对这样的宴会定然是提不起兴趣。再加上她的相貌又不算特别出众,根本不存在盖不盖得住自己的风头这一说。
况且她还有祖母在背后撑腰,即便不用别人暗地里动手,她选进祭舞队伍里的胜算也很大。除此之外,选她入宫,在外人看来也是极为合理的。
温欢柔将自己的想法休书一封,命悯枝派人送到温夫人手里的时候,却不想让温欢沁撞见了。
温欢沁听说这封信是给母亲的家书,生怕温欢柔在里面向母亲说了什么,便一把从悯枝手里抢过来拆开看了。
这一看可就坏了事。
当温欢沁知道了温欢柔选择是四妹而不是自己。立即就跑到温欢柔面前撒泼,闹着吵着要进宫去。
温欢柔理亏,又劝不住她,还怕被人发现,很是头痛。可自己转念一想,又觉得温欢沁似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欢颜从表面上是处处不如自己,她的性子也确实好拿捏一些。可对于她这种人,温欢柔仍旧是不放心。
谁能担保这些不是她装出来的?
温欢颜……
是不是在韬光养晦,遮蔽锋芒?温欢柔她拿捏不准。
而温欢沁呢,虽然身条不错,也喜欢争强好斗,但她那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遇事不经大脑的性子,总比莫不清楚的温欢颜要好掌控得多。
至于关于风头一说,凭温欢沁的脑子,自己只需编出个谎话,把她哄骗过去就好了。
于是温欢柔再三思忖,最终还是选择了三妹温欢沁。
可她到今日才发现,韬光养晦的竟然不是温欢颜,而是温欢沁!
装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蒙骗了她好久!藏匿在她的身边,攀附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爬。
甚至是步步为赢。
湖风拂过她二人的脸颊,温欢柔心里满腔的愤懑:“我可不敢和妹妹比肩,你那身本事我是学也学不来的。”
靠着自己的怜悯,温欢沁过继到了母亲名下。借着母亲和自己这边的便利,温欢沁在父亲那里赢得了重视。
如今温欢沁又借自己之手,一边喝自己的血一边吃自己的肉,踩着自己的肩膀,一步一步地爬到了自己的头上。
清风吹起她的衣摆,温欢沁裙上的腰饰拍打着她的衣袖。耳边那叮当作响的声音扰得温欢柔心中的怒火燃烧地更加旺盛。
“咱们两个八两半斤,谁也别说谁了。”温欢沁对着湖面双手抱臂,语气轻快,满不在乎。
抚摸木栏的手指微微发力,粉嫩晶莹的指尖逐渐发白,再也掩不住语气里的暴怒:“我可是在帮你啊!你不回报也就罢了,我原也不是要求这个。可我没想到,你竟来算计我!”
从不生气的温欢柔此刻眼角发红,声音比以往大了许多。她眼里亮晶晶的,噙满了泪水。
泪水之外还有不甘和愤怒。
冷笑一声:“帮我?好姐姐,这话说的你也不亏心?”温欢沁身子一转,侧身坐在了栏杆上,敲着一边的小木桩,“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我们,为了温家。可背地里你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有什么好事儿,你既不想让外人拿去又不想与自家人分一杯羹。大姐姐,你真是好贪的心啊……”
温欢柔对这位三妹原本还抱有一点怀疑,觉得她做的是这些事情是经高人指点。毕竟她身边的那位高嬷嬷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
可试探了这些句,温欢柔也明白了温欢沁在高嬷嬷的调教下,早已成为了一个更加难缠的对手。
“想不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是个这样的人,这也怨不得你来反咬我一口了。”不到最后一刻,温欢柔还不想撕掉她的外皮。
“行啦。”温欢沁实在忍不了她,将手往一旁的柱子上一撑,托腮看着她,“这么多年你装的不累吗?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面对温欢沁这样直白的讽刺,温欢柔许久没有开口。
眨了眨眼睛,将里面的泪水眨碎。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珠,放在指尖上满满抹开。看着逐渐干燥的手指,温欢柔倏尔一笑:“三妹妹看得倒是清楚。”
既然温欢沁发现了,她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装下去了。
把手搭在温欢沁的肩膀上,替她理了理衣领:“那既然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三妹妹还敢做出这种事儿来,有胆量~”
“姐姐!”一把抓住肩膀上的手,“咱们温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即便是气急了,可也别动什么歪心思。”
“说起来……这句话还是我教你的,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不过我警告你,看得清楚未必就想的清楚。”从温欢沁手里挣脱开来,温欢柔把手掌展于面前,来回翻看,“如果撕破了脸,咱们都不好看。眼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等她说完,温欢沁就打开口打断:“你的有你的谋划,我有我的盘算。常言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算计过别人那么多回,也该被人下一次绊子了。”
温欢沁这次的绊子用得好,用得巧,用得妙。十多年来的反复打磨,她早已将这次的局做的滴水不漏。
毒蛇直视着猎物,张开嘴露出里面的毒牙:“你这么了解我,也明白我绝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自温欢沁知道自己的姨娘是被温夫人害死的,温欢沁就对她们母女二人恨之入骨。可她无依无靠,只能忍辱偷生,依附她们而活。
高嬷嬷告诉她不可锋芒太过,又不可无物傍身。她相貌、性子、才情的确不如温欢柔。
她又不想被嫡母掌控命运,又不甘心活与温欢柔之下,谁说庶出女子生来就不如嫡女的?
如果这真是她的命,那她也不认!
奈何温欢柔会的极多,她只能另辟蹊径选择一个温欢柔最不擅长的,并且还要将它练得比温欢柔好上千倍万倍。
为了不被众人发现,多少年来,她都是半夜爬起来练舞。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她都不曾间断过。
好不容易等来了今天这样的机会,她哪里肯放过。
不能,她不能。
“既然敢做,我便事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温欢沁语气渐渐发狠,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要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了……”
温欢沁从栏杆上起身,月亮在她身后照着使她的影子投在了温欢柔身上。
温欢沁的个子要比温欢柔高一些,因此随着温欢沁缓缓起身,她的那道影子也越来越大,逐渐将温欢柔的整个脸盖住。
低头垂眸,探身凑近:“我要把你踩在脚下。顺便,还要借你之力爬到你的头上。”
今日之事,才只是第一步,而她二人的争斗才刚刚开始。最后谁输谁赢,谁死谁活,全看她二人的手段和造化。
“很好。”温欢柔轻轻笑着,即使黑影把她的脸全部遮住,那一双眸子也是雪亮的。
“大姐姐也不错啊~”温欢沁嫣然一笑,捂着脖子转了一圈,“这衣服穿得可真累!得赶紧换掉才行。我就不陪大姐姐在这说话了。”
温欢柔听了这话,笑容有一刻是僵在脸上的:“是啊,这衣服可不好穿。”
“不好穿我也穿上了不是?”在温欢柔面前转了一圈,“大姐姐可别在这儿吹风了,害了病如何使得?啊~”
温欢沁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姐姐莫不是要等人吧?”
温欢沁这气人的本事仅次与七皇叔之下,一字一句都在温欢柔的心上戳刀子。
她这话明里暗里地讽刺温欢柔今日去见七皇叔一事。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温欢柔可就丢人到家了。
盛京第一才女,堂堂丞相府大小姐竟然被个男人拒了。任谁听了都会笑掉大牙的。
温欢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温欢沁点着下巴,佯装思考了一会儿,笑道:“若不是大姐姐言传身教又有意放水,我如今也走不上这个位子啊。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大姐姐的。”
说完这些她似乎还不愿意放过温欢柔,又补了一句:“不仅如此,若赶明儿得了空,我还得去谢谢七皇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