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你可知……我今日进宫看见谁了？”

那怀里的垫子配色和谐，针线精巧，是难得一件的佳品，可不知为什么，竟有一处抽了丝。

温欢颜用指甲翻来覆去地拨弄那根丝线，耳边听到柳儿说：“那还用问？定是秦艽秦奉御吧！你进宫不就是为了去见她吗？”

手指一顿，那根丝线又被温欢颜捏在两指之间了。

“我……”温欢颜不知道怎么答她，如寒鸦飞翅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着，手上用力，一下一下地揪动那根丝线。

柳儿是真心替她高兴，因此没注意到温欢颜的这些小动作，只是一味地问：“怎么样？秦奉御同你说话了吗？说了什么？你问出什么是乌木了没有？”

“没有……”

这如丝细般的声音让柳儿听了却说不出话来了，温欢颜低着头仍在把玩手里的东西，提了提声音，“我没瞧见秦奉御。”

柳儿看着身边的人，肤色如雪，清冷超然。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白直的脖颈，几缕发丝垂在耳后。

听到她说没见到秦奉御的时候，柳儿便同着温欢颜也开始怅然失落了起来。而后瞧见了温欢颜这副姿态，柳儿心里更为她难过，想出口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窗户吹来的细风，扬起了温欢颜鬓角间的碎发，那耳后的青丝伴着微风在耳边飞舞。

柳儿见了，帮她把发丝理好。温欢颜感受到柳儿的这一动作，手上一顿，微微偏头像她看来。

原本灵动清亮的眼睛，此时一片落寞，眉宇之见是化不开的忧愁。双眉微蹙，眼波流转，好似一眨眼就会滴下泪来，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很少能看见她这个样子，柳儿猜她一定是遇见了什么。而她遇见的那个人，她经历的那件事儿，一定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柳儿想了想，这宴会里还能有谁能让温欢颜表现出这样大的反应？

又看了一眼温欢颜，此时她又将头垂了回去，指尖搅弄靠垫上的丝线。

莫非她这副样子不是落寞？

而是……被吓得？

柳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是七皇叔吗？”

七皇叔！

就问问这个名字谁不怕？

不管是爱他的、畏他的，听到这个名字都不由得抖上三抖，打出一个冷颤来。

更何况是怕他怕到骨子里的温欢颜？

“啊？”

“我问你是不是见到七皇叔了？”柳儿即便是在宫城外面，也听说了今日七皇叔去赴宴了的传闻。

被柳儿这样一提，温欢颜脑子里又跑出一件事来。她眼前好像又浮现了，紫藤苑内，那个吹箫的素衣少年。以及紫藤苑外，那个笑意盈盈的男子。

叹了一口气：“见是见到了……”

“！传闻竟然是真的？七皇叔真的去了宴会？”柳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验证了个传闻。

七皇叔一在正宴上露相，这消息就和长了腿似的从上阳宫一路奔向宫外，跑满了整个盛京城。柳儿起初还不信，如今被温欢颜一证实，免不得大吃一惊。心里也明白为何温欢颜会是这副样子了。

“他和陛下一同出现……”那个画面，柳儿想想就慎得慌，“你怕是被不是这个吓到了吧？”

“不是因为他。”

“嗯？那是谁？”这下柳儿却不知道她要说谁了。

“……是三姐姐。”

“啊？”柳儿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可说的，“你在宫里见到三小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管当时她有多么的震惊，眼下却是能平稳说出来了：“我见到的，是做了领舞的三姐姐。”

“……领舞？”柳儿小声地重复了一句，而后思忖一番，突然站起身来大叫，“领舞？！你说领舞的是三小姐？”

温欢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柳儿听了这件事儿可比当时在现场的温欢颜的动静大多了。

这消息对于她们来说，比听到七皇叔进宫了都要恐怖。

“但事实就是这样。”

柳儿一把凑到温欢颜身边，拉着她忙问：“你快同我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温欢颜把自己在偏殿里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同柳儿说了。

“天啊……”柳儿听完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后又戏谑她道，“今年的端午宴会可真是热闹，你……倒是没白去。”

“对呀，而且我马上就要拥有两个才女姐姐了。”

“怎么？你……”听温欢颜这话柳儿以为她有些妒忌。

柳儿没将话说完，温欢颜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了。”

她以为在丞相府里，她们姊妹三个只有自己是掩藏了锋芒的，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姐姐，竟然藏的比她还深。

“而且还不止这些呢……”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温欢颜一时间很难将这些理清，于是想到哪便和柳儿说到哪了。

“怎么？还有别的奇遇不成？”

“是啊……保准你听了，一口一个‘天爷啊’～”

温欢颜如讲故事一般，把她在紫藤苑遇到的人，在湖边碰到的事儿一一同柳儿讲述了一遍，听得柳儿一愣一愣的。

“你说什么？苍州的那个马车上坐的是七皇叔？！天爷啊——”

“天爷啊——大小姐在街上遇到的是元泰储君？不是吧……”

“最关键的是！”柳儿这句话倒不像是惊叹了，而是带了一点点的羡慕，“你居然被上官公子拉了！天爷啊——上官公子诶！！你不仅和他做了一趟马车，还互相认识了！！”

柳儿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觉得棘手，而是眼前一亮，对温欢颜佩服的五体投地。

见了七皇叔，认识了上官公子，这趟宫可真没白去！

而后拽起温欢颜的胳膊，一阵儿瞧：“拉哪了拉哪了？手吗？是手吗！”

温欢颜扯了扯嘴角，一把挣开柳儿，指着衣袖高声道：“袖子袖子！是袖子！”

“啊……”作为上官琼宇盲目的爱慕者，柳儿一眼的星星，“那小姐，那我能不能要你这件儿衣服？”

“……”温欢颜心里的那阵阴霾此时全被她气没了，“给你给你给你！”

“耶！小姐你真好！”柳儿传来一声喜悦的欢呼。

温欢颜看着满屋子乱蹦哒的柳儿，一脸阴沉。

真是的，自己在她眼里竟然比不得一个男人？

可气着气着，她又笑了。

至于？

不就一件儿衣服嘛……

她不妒忌三姐姐，这个时候她反倒妒忌起上官琼宇来了，于是往身后一靠，慵懒开口：“瞧你，说变就变！怎么这个时候就不关心我了？”

“这的确是一件开心得事儿啊！”柳儿蹦蹦跳跳地向它走来，“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刚才怎么了？”

“啧。”温欢颜望向窗外，看着满天的星辰，耸了耸身子，开口道：“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坏了。”

“怎么说？”

温欢颜想起了君寒明在湖边对她说的那一通话，心里一阵压抑。

“我明知利用别人不对，可偏要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后果地进宫去。这是‘贪’。而后又故作清高、自作聪明，装成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把众人都当成傻子。这是‘痴’。”

温欢颜低头一笑，是嘲讽也是笑话自己，“‘贪嗔痴’我一个人就占了两个。可，若说起‘嗔’，我又怎么会没有过仇恨怨念呢？”

“小姐……”柳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这么做不对。”温欢颜边摇头边道，“昭阳待我那样好，我却反过来利用她。”

这一点柳儿从一开始就很不认同，她并不为温欢颜开脱，而是斩钉截铁地指出她的错误：“确实。”

听了这话，温欢颜又是一笑，“可我当时就是被欲望迷住了眼睛，为了要去见秦奉御什么都不顾了。昭阳、温家、甚至是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眼前不知为何突然显现出今天早上的情景，温欢颜此时觉得当时的自己就和着了魔似的，一点儿都冷静不得。

“而且想见秦奉御也不能用这个法子……就算我今日真的见到了，我要怎么面对她？又要同她说什么呢？”这是君寒明嘲笑她的话，温欢颜此时想起来倒觉得十分有道理。

“我应该和三姐姐一样，去为自己争得出路，去撕开一切的束缚，而后凌驾于温府之上。不借助于任何的光辉，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用最好的自己去见她。”

而后，才能有与她并肩同行的机会。

柳儿愣愣地听着温欢颜的一番话，心里知不住的叹道：这宫，是真没白去，真没白去……

“没有七情六欲的人还算叫做人吗？”柳儿开口安慰她，“小姐不算坏，小姐只是任性。”

任性？

柳儿总是说她任性……

温欢颜看着她，看着柳儿清丽娇俏的脸，缓缓开口：“大概吧。”

任性到底该如何理解呢？

到底什么是任性……

温欢颜曾经不明白，眼下也不清楚。但她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自己做错了。

“所以……”柳儿想起了方才温欢颜做的那些事，问道，“小姐也要？”

温欢颜又将目光放回了天上，那里的星星好多，多得数不胜数。一轮弯月嵌在它们中央，明亮、显眼，但在它不远处的一颗星星也毫不逊色。

在漫天星辰中，就属它最大最亮。

眼神在漆黑的空中四处搜寻着，突然！温欢颜停住了目光。

她终于找到了。

一颗同样能与它们媲美的星星。一下明一下暗，似乎比前两个事物还要引人注意。

“嗯。”温欢颜答。

她不能再这样默默无闻下去了，如今三姐姐也走了出来，只怕日后自己的路就更难走了。曾经她是为了能够平安活着。可眼下，她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那么就不能再藏着，再默不作声、任人欺负了。

与柳儿，她无需把话说明，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得到对方的心思。

“好，我陪你。”

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互相紧紧地攥在一起。

我陪你，

不管做什么，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