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此时正垂着头在万寿湖上走着，一步一步往寿康别墅蹭去。

方才君寒湄喊的那两三句“刺客”，不仅被七皇叔他们听到了，离他们较进的一些地方也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会儿，整个上阳宫都乱做一团，提着灯笼的宫人满湖面乱串，各位宾客也吵吵嚷嚷地，生怕刺客是来刺杀他们的。

陛下听闻当即下令：封锁上阳宫，全宫彻查，追捕刺客。

不管是来参宴的宾客，还是在宫中伺候的宫女，都不得离开。

于是所有人都被聚集在了那座寿康别墅里。

当苏染来到寿康别墅的时候，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两三个堆在一起，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方才之事，有害怕的、有担忧的、有无所谓的，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因此都没注意到门口溜进来一个，肿成包子一样的苏染。

苏染当时捧着宫女给他找来的纱巾，他犹豫、他踌躇、他彷徨，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扮相。

他总觉得戴上这面纱，颇有些脱裤子放屁的意味。

戴，丢人。

不戴，也丢人。

总之都是丢人，那还不如不戴。

可他想是这么想，做起来倒真的有些难了。一出宫门，发现宫道上都是去往寿康别墅的宾客和宫女，乌泱泱地一大群人。苏染实在是不好意思与大家同行，因此他等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敢行动。

而这一路上，还有不少的宫人来回走动。

左藏右挡，真的好辛苦！

他悄悄地躲在大殿的一处角落，委屈巴巴地环抱住自己，往柱子上一靠，不抬头只抬眼地观察大殿之内的情况。

殿内众人虽然还在七嘴八张的议论，但都很有秩序地站在两旁，为大殿中央留出了一条空道。正座上还没有人来，七皇叔也没到。苏染眼珠子在正殿里转了一圈，发现太子正和温丞相站在一起，太子双手抱臂，满不在乎，对着眼前的景象指手画脚。而他的老师，温丞相则双手垂与身侧，笔直地站在他身边，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苏染心里不免一阵嘀咕：这李老头子和温丞相果然是师出同门，全身上下的气质都一样。

撇撇嘴，刚想再去观察观察，只听头上传来一声柔和的嗓音：“怎么不去换身衣裳再来？”那人揪了揪他的衣服，又说：“着了凉可怎么办？你……”

不知什么时候上官琼宇在殿里找到了他，已走到他身边来了。苏染听到他说话，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刚一抬头又想起了脸上的伤。

看到苏染的脸，上官脸色微微变：“你这脸怎么了？！谁打的？”

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嘱咐道：“上官你小声些！我不要面子的啊！”抬了一下眼皮，苏染看了看周围，“我七叔没和你一起来吧？”

上官到他身边站着还行，七叔可别来。

他这七叔走到哪都能吸引无数目光，他要是站在自己身边，众人岂不是都要看见他这副鬼样子了？

“放心吧，没有。”上官知道苏染顾忌什么，于是移了移步子，把苏染整个人挡住，压低了声音问他，“这么回事啊？肿成这样？”

而上官这一挡，也挡住了在他身后进来的那个人。

“没事儿……我自找的……”

那件事实在不好与他们多说，苏染让七叔担心，还怕因为此事引起他们之间的冲突。况且那件事，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挨了两下打也是应当的，自己总不好“恶人先告状”吧。

听他不愿意说，上官也不再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涂药了吗？”

苏染摇摇头。

捏了捏他未干的衣领，上官一边转身要走一边说道：“我去让人你给你拿件披风来。”

“诶诶诶！等一下上官。”苏染赶紧拉住他，“别忙了别忙了，我身强体壮的，哪里因为这点儿水就生病了的？你把我看得好娇气！”

看着大殿越来越多的人，苏染心里也发慌了，问他：“我七叔呢？怎么还没到？”

“刚才你跑去救人的时候，他因担心你也跟去了。想来……是没碰到你吧。”

苏染心想：如果碰到了，估计自己染也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哦……那刺客没再出现吧？我七叔没事吧？”

没办法，他这个七叔实在是太惹人嫌了。从小到大想他杀他的人太多太多，光是苏染见过的两只手已数不过来了。因此只要是一出现刺客之类的事情苏染都觉得是来杀他皇叔的。

“他有玉折在身边，自然无恙。只是你……”上官瞥了他一眼，教训他道，“往湖里跳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七叔会担心？好家伙，我们拉都拉不住，你这会子又来担心他做什么？”

“我那不是……着急吗？”用眼睛偷瞄了一眼上官，“怎么？我七叔他生气了？”

“生气倒没有，不过等一会他看到你脸上的伤，那可就说不定了。”

“啊？”被上官这样一提醒，苏染连忙用手捂住脸颊，“是呀，那怎么办啊……”

他总是要和七叔见面的，总不好一直这么躲着不见面吧？

七叔见了一定会问，而且问不出还不死心。

“你若告诉了我，我一会儿还能帮你圆两句。可你现在连我都不说，你要我怎么帮？”

“……”

是啊，不告诉七叔，七叔就不会知道了？只怕让他自己发掘，这事情更不好收场了。

见苏染仍在一副纠结，上官又道：“难不成你要说是自己跌的？一跌还把脸摔肿了？”

被上官一嘲笑，苏染终于没撑住，犹犹豫豫地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了上官。

“我这是……是被母后打的……”

……

听了苏染的陈述，上官难得发一次火：“这也全然不是你的错啊！打你做什么？！”

他俩躲在角落里，面对面的站着，此时都没注意到大殿上开始安静了起来。

那里苏染还在小声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是我没看住六妹妹……”

“今日又不是你让小六来的。”

这声音如三九天的湖水一样，冷得都快结冰了。

上官后背一僵，苏染没说完的话被噎在了嗓子里。一个回头，一个抬头，那个素衣少年就立在他们眼前。

果然他一出现就引来了无数目光，苏染他们这里本来是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因七皇叔在这站着，倒像是正殿里最中央的地方。大家纷纷投来目光不说，还十分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让他们格外的引人注意。

苏染见状一边挡脸，一边低头：“七……七叔。”

七皇叔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身来，将周围的人一一扫过，冷声发问：“很好看？”

就用这三个字，七皇叔吓退了大殿之内将近一半的目光。剩下的那些人，也不是胆子有多大，只因色胆包天，贪恋七皇叔的容貌。还有一些是没见过七皇叔的，对他的好奇多过了恐惧。

这些人有男有女，都仗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瞧他。

心道：好看，真是好看。

眉毛一压，低声呵道：“还看？！”

声音不大不小，虽然是呵斥但嗓音里并没有暴怒，这声音就如晚间的清雨，动静儿不大，却能声声传入众人的耳朵，一点一滴地砸在每个人心里。

为了整个大殿的安全，有一些机灵的，连忙拉过身边那些胆子大、没脑子的“色鬼”又开始闲谈。一个人这样做，见七皇叔没什么反应，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寿康别墅里又变成了方才七皇叔没进来的模样。

七皇叔看着垂头耷脑的苏染，声音比刚才软和了一些：“我看看。”

明明是关心自己，可不知为什么，苏染总觉得这是命令，一道不容反抗的命令。

他这下倒和对待上官不同，苏染也不说话，老老实实地将头抬了起来，任凭他的小七叔看个够。

苏染左右脸颊上各有一个紫青色的掌印，也不知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一巴掌下去竟把整张脸扇得肿了起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更加小了，苏染此时就像个嘴里塞满食物的小仓鼠，嘟着嘴巴对他七叔说：“七叔我没事，我真没事。”

自七皇叔看到苏染脸上的伤起，他就没再说一句话。而他不说话，比说话还可怕。大家虽然都装作殿里没有七皇叔的样子，可心里却依旧是止不住地注意这边。

嘴上对眼前人说话，耳朵却全竖起来聆听七皇叔那边的动静。

注意到七皇叔良久没有开口，大殿里突然又要沉静下来了，这时，一声轻咳在七皇叔那边响起，众人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大殿之内顿时又热闹非凡了。

上官把放在唇边的拳头放下，对七皇叔说道：“皇后娘娘虽说做的有些过分了，但她毕竟也是心急，想来也是一时没收住手吧……”

“哼。”听了这话，七皇叔从心底里冷哼一声，“小六崴了脚，本就不便走动。也不知是谁偏要送她过来。”

苏染一直都只顾着自责，却忘了想这一点。

“眼下小六坠了湖，她不在自己身上找错处，反倒怨起别人来了。”

正说着，外面的宫人穿来一声禀报。

众人纷纷行礼迎接从外面走来的陛下，陛下阴沉着脸，与七皇叔方才如出一辙。倒真是亲兄弟，一举一动都是格外的相似。

陛下从大殿中央的那条长长的地毯上走过的时候，众人的神情也同方才看七皇叔一样，有些吃惊有些不解地盯着走来那人。

但不同的是，此时众人所注意的并不是陛下。

而是跟着陛下身侧的那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