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远山跟着方潜往外走，不知何时，对方的动作从抓着自己的手腕改成了捏着衣袖。

二人来到一处拐角，方潜才松开了手，拉远距离。

他背靠白色的墙壁，微微低着头。

碎发遮住额头，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周身围着一股低迷的气息。

看他一直不说话，白远山挑了挑眉。

这小子这是怎么了？自己爷爷的生日宴姗姗来迟，现在又一副丧气的模样，被谁打击到了？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白远山笑了笑，凌厉的五官挂上一抹柔和，眉眼微弯。

方潜没有答话，只是抬眼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很复杂，绝大部分是害怕和担忧。

像是他小心翼翼珍藏了许久的糖果，马上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紧接着是庆幸，夹杂着一点失而复得的喜悦。

最后剩下的那些，藏在眸子最深处，那是连他自己也未必发觉的一丝嫉妒。

沉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你不要跟他离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秒，又说了一句仿佛在解释的话。

“你的身份你也知道，和他靠的太近……对你不好。”

白远山点点头，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当然会小心行事。

不过——看方潜这样子，是怕自己倒向方休那边？

也是，方休被确诊植物人之后，他这个二少爷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嘛。

现在方休回来，他当然会有危机感。

方家的水也不比他们白家浅，她可不想去掺和一脚。

虽然方潜和她关系不错，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站在同一战线了，毕竟他们对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方潜连她是女的都知道呢。

想到这里白远山不由得磨了磨牙齿，全都怪程野那小王八蛋。

这事儿吧说来也是个意外，白远山11岁那年被程野他们拉着去游泳，她本来是想拒绝的。

可是架不住几个人拖着她一起走，然后就悲剧了，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女生。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游、泳！

程野趁着白远山没注意，直接把她推到泳池了，她就使劲扑腾，但是身体还是一直往下沉。

当时几个人就吓懵了，赶紧找了个游泳圈往白远山身上扔。

幸好那时候她还有点儿力气，能抓住游泳圈，几个人就合力把她拉上来了。

因为是私人游泳馆，所以有配备专门的医生，当时是方潜带着她去找医生的。

程野等几个熊孩子正在挨训。

然后……她身份就暴露了。

好巧不巧，这个医生还是见过她的。

接着，白远山就看见了方潜震惊中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

再然后，没有再然后了。

他们两个有了一个秘密，就相当于站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方潜没把这件事说出去，可能是因为那难得的一点同理心。

那这同理心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俩同为家族里的老二，头上都有一个天才且优秀的哥哥，无论他们怎么做，做的多么好，都会被哥哥的光芒压着。

而且方潜知道到的恰巧比白远山还多那么一点。

她哥哥迟早是要回来的。

所以他看向白远山的眼神也就自然而然的多了一些同情，果然像他这样的人，世界上是不止一个的。

而白景和方休的回归，在某种程度上更进一步肯定了这件事。

他们才是伙伴。

她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立场，天然就站在一条船上。

所以他们才该是一路人不是吗？

所以你怎么能和他认识呢？方潜心想。

走廊通风处传来一阵纱纱声，方潜抬起头，现在的他已然很平静了。

“走吧。”他看着白远山，“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上二人都沉默着，方潜明显有着心事。

白远山不想多管，她怕麻烦，所以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宴会厅，上京四家的重要人物已经坐在了最上边，方霄在首位。

抬眼看去全是熟人。

在进宴会厅的那一刻起，她和方潜就分开了。

这时候他正往方家人在的位置走，脸上挂着一副亲切热情的微笑，走到方霄身前半蹲下来，乖巧诚恳的认了个错。

眼里的真诚甚至不忍心再让人斥责他。

方霄到底还是疼这个小孙子的，佯装生气似的拍了下他额头，方潜倒也会顺着台阶走，故意吃痛叫了一声。

老爷子也是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就让他坐下了。

白远山在下面看着，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倒底还是不好装成个外人。

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迈着步子往上走，看了一眼座位分布，磨磨蹭蹭的在长桌最下首坐下。

那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反正离白家越远越好。

跟方潜不同，她施施然坐下后众人基本都当没看见。

除了商宁和白景给了她个眼神以外，再没人有反应。

正合她的心意，白远山在心里暗自点着头。

至于众人对她的视而不见，其实也很好解释，白家的事情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在他们看来白远山有不满也很正常，而且她都已经离开了白家，那这态度表现的就很明确了。

OK，行，我不跟你争了，继承人让给你了好吧。

惹不起老子可以躲，所以你最好也别来烦我。

白家人如何争斗，到底是他们的私事，其他人也不好开口。久而久之，众人都默契的假装无视。

这也导致了在上京基本上没人管她的局面，白家倒是想管，但她不想听。

白远山咂着嘴，心无旁骛的吃着盘子里的甜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暗地里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谈话。

旁边人声交错，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都是客套话，没一点新意。

无趣。

白远山一下一下地戳着小蛋糕，把奶油全部剔了出来，深感无聊。

“老方啊，你家这小子还真是了不得，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人说着感慨了一声。

不像他家的几个小子，没一个能堪大任的，一个个没一点儿上进心，简直不像话。

说这话的是程家的伯伯，听着这句话白远山也不免对他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程野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誓要将鸵鸟战术施行到底。

反而是程心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起来落落大方。

白远山心想你要不干脆让程心继承家业好了，我保证那几个小子都会很高兴，说不定还要放鞭炮庆祝一下。

“是啊，方休这孩子确实优秀，我看着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突然响起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商宁啊。

白远山心中警铃大作，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反正她一开口就没好事。

她没有看商宁，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仔细听着那人说话。

“要是我有个女儿，怎么也要介绍她给你认识认识，这么好的女婿到哪儿找。”商宁笑呵呵地说着。

众人立刻哄然大笑，他们当然知道商宁是在开玩笑。

要是个家里有女儿的说这句话，人们可以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有结亲的想法在，但白家有三个儿子，怎么都不可能是真有那个意思。

方休也只是笑了笑，淡淡回了一句：“是伯母抬爱。”

白远山：？？？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她心里门清着，难免生出一种荒缪的感觉。

怎么着商宁，你还真是要不遗余力卖女儿不成？老娘招你惹你了？

白远山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有程心的事儿在前面，她说不定还真会这么干。

一把女儿嫁出去了，二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她儿子又多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跟白景抢家产有多了一份希望。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啊呸！

你也要看看人愿不愿意娶啊。

她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大到这种程度。

白远山闷闷不乐的吃着蛋糕，这一个举动更多是商宁对她的施压，反正她是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就是了。

被她这么一说，整个饭局，白远山都处于一种极度不爽和郁闷的心态里。

心情着实不算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