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陈晓东便来了井站。
徐今组织刘明昊和陈晓东开了个简短的班前会,顺带着和陈晓东交接了工作,便带着巡管装备出发了。
健康村村委会在对面山的半山腰。如果走公路的话,得先到镇上,再从镇上搭个“摩的”,沿着盘山公路到那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
但是从井站沿着巡管路线中间的下山岔路走山路过去,只要一个小时,所以徐今想都没想,就决定走山路过去。
正好还可以把昨天没巡的,从井站到第一根阴极保护测试桩的管线巡了。徐今出发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
井站到集气站的这根管线是原料气管线。从井口出来的含硫化氢天然气,只经过了简单的脱水处理,就直接输送去了集气站。
干了这么多年,徐今最怕的就是管线泄漏。
开玩笑,这管道里输送的天然气,每立方米里含有一克的硫化氢,别说人了,就是一头大耕牛,闻一下就没命了。
加上管线和场站不同,场站里有固定式的硫化氢报警仪,有紧急关停站控系统,可以保证第一时间关井切断气源。
管线却不行,全靠早发现早处理。所以每周的巡管,徐今都是战战兢兢,仔细再仔细,就怕没有及时发现隐患,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天气闷热的紧,又没有一丝风。
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只顾着把热量传递下来。
徐今拔掉一颗已经有二三十厘米高的,挨着管线生长的小树苗。
直起身子,一面摘下草帽扇着,一面看着不远处已经只剩了个红色尖头的管道保护桩。
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开山刀,估摸着离保护桩两三米的距离,开始割草。
夏天的草长的太快,一周时间,足够这些野草把管道保护桩淹没了。
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终于把管道保护桩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了。
徐今摸出一块抹布,把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淡黄色的桩体擦了擦。
又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上面的电话号码,确认能够辨认出来,这才收起砍刀和抹布,向着岔路口走去。
沿着弯弯曲曲的下山山路,走了十几分钟,就进了林子。
小路两旁层层叠叠的树木和藤蔓,直向着天空伸展而去,用枝条和树叶将天空遮挡了起来。阴翳蔽日之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徐今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将草帽掀到背上,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路边的石头上,一个白发苍苍的乡民正坐着休息,脚边放着一个背篼。
徐今眼尖,看到背篼里面有一只野兔,几根白条子。
“起的早啊!”
徐今摸出烟,笑容满面的走过去,边跟乡民打着招呼,边递过去一根烟。
“不早了,不早了。”
乡民见到徐今,赶紧站起来,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双手接过烟。
乡民摸出打火机,先给徐今把烟点上,自己才点上。
徐今吸了一口烟,这才看着背篼说道:“哪里捡的兔子和鱼呀?”
乡民吸了一口烟,笑着说道:“下面雍河。本来说这两天天气大,趁早去扎个坝摸点鱼的,结果这个兔子跑了出来,我拿石头锭的。”
徐今伸出手揪着兔子耳朵,把兔子提起来掂了掂,说道:“你运气好啊,这兔子起码有三四斤哦。”
乡民笑着说道:“这两天兔子满山都是,卖不了几个。”
徐今笑了笑,说道:“给我吧,连鱼一起算二十。”
乡民连忙说:“值不了值不了,你给十五吧。”
徐今抿着嘴没说话,把兔子放包里,又从旁边的草丛里扯了几根梭梭草,把七八根白条子串成一串。
掏出二十块放乡民手里,提着鱼转身便走。
乡民在身后说着:“这可占了你的便宜了,我这还抽了你颗烟呢。”
徐今举起手挥了挥,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出了树林就是山脚了,雍河水静静的从山脚流过。
几十米宽的河道中,乱石点缀其间,水流从几米高的巨石和几十厘米大的鹅卵石间挤过。
不到十米宽的水面清澈见底。暗绿色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都印在了河底摇曳的水草边,和那些光滑的鹅卵石上,闪耀出耀眼的光芒。
别看这时的雍河水似涓涓细流,安静的如同这大山深处那些未曾打扮过的漂亮小姑娘,其实这条河两边稀松平常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茂盛植被下面,都是千百年来山洪冲刷而形成的自然冲沟。
每到七八月间,暴雨来袭,山洪夹带着泥石流,便能将这条河变成恶魔。
徐今曾经一度怀疑整个九龙山上的所有冲沟的终点都是这条河,所以山上才关不住水,要不是政府沿着公路修建的几百个蓄水池和小水库,山上的山民根本就没办法生存。
徐今蹲在河边,掬起水洗了个脸,然后脱下鞋袜,将袜子装进裤兜、两只鞋子的鞋带连在一起,再将连在一起的鞋子挂在胸前。这才一只手提着鱼,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踩着长满了青苔的圆石,趟水过了河。
坐在河边泡了泡脚,河水清清凉凉的很是惬意,徐今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游走到了全身,以至于浑身都凉快了起来。
洗了脚,穿上鞋袜,徐今一手拿着登山杖,一手提着鱼,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唱着小曲,沿着陡峭的山前小道开始爬山。
从雍河到健康村,也就不到两里地,可是全是上山路。
俗话说:下山容易上山难。
绕是每天锻炼的徐今,爬到半山腰的平坝,也气喘吁吁的又出了一身臭汗。
看着前面一大片已经抽穗的苞谷地,徐今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笑,双脚一蹬,跳上了七八十公分的田坎,沿着田坎向前面的竹林走去。
绕过竹林,便看得到公路了。
沿着公路,两旁七上八下的胡乱建着一片房子。
走过几栋老式二层自建房,沿着一排破落倾斜的土墙青瓦老屋走到尽头,便是一排红砖瓦房。
这里,也就是健康村的村委会了。
看着紧闭的村委会大门,徐今无奈的抠了抠脑袋,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把鱼扔在门口,在门口两块木牌下面蹲下,盯着对面的公路拐角处看了一会,徐今才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
一直到第三支烟还剩个烟屁股的时候,公路上终于传来了“突突突”的汽车发动机声。
紧接着,徐今便看到了村委会那台除了喇叭不响全身都晃荡的小面包车,“哐哐哐”的转过拐角,向着自己开了过来。
徐今站起身,反身找了找,又弯下腰把鱼提在手上,盯着小面包车头在距离自己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嘎吱”一声刹住。
肖乾贵笑嘻嘻的从车上下来,一把拽过徐今手里的鱼,提起来看了看,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徐今一番,这才笑着说道:“哎哟喂,这不是山主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健康村遛弯啊?”
徐今把包里的兔子揪出来,扔给肖乾贵,没好气的说道:“你说为什么?你肖主任现在架子挺大啊?上班时间敢到处乱跑?”
肖乾贵呵呵一笑,把兔子和鱼夹在腋下,边开门边说道:“农民嘛,不得伺候地里的活?你以为象你们?旱涝保收?”
徐今一把推开门,走到藤椅上坐下,问道:“说是你这儿来了个大学生村官,人呢?”
话音未落,就听里间咳嗽了一声,一个声音传来:“您说的大学生村官,是说我吧?”
徐今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留着短平头,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徐今转头望了望肖乾贵,肖乾贵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位是县上派下来的第一书记,林海峰同志。”
转头又对林海峰说道:“这位是作业区在九龙山的负责人,徐今,徐站长。”
徐今连忙伸出手去,说道:“林书记,你好,我是徐今,不过现在不是这一片的负责人了,只是井站的站长。”
林海峰没有理徐今,自顾自的走到办公桌前的藤椅上坐下,掏出小本子来翻了翻,说道:“嗯,你确实不是作业区在这一片的负责人,我这里记录的,你们单位在九龙山的负责人名叫唐见虔。”
徐今笑了笑,把手缩回来,对肖乾贵说道:“老肖,你去忙吧,中午我在你们这儿吃饭。”
肖乾贵歉意的笑了笑,说道:“好吧,今天咱哥俩儿喝两杯。”
又对林海峰招呼道:“林书记,那这样,你们聊,我去弄午饭,中午咱们一起吃饭。”
林海峰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就继续翻自己的小本本了。
徐今等了一会,见林海峰没有招呼自己的意思,就拿出烟递了过去,笑着说道:“林书记,您抽烟。”
林海峰抬起头,像是忽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一样,客气道:“哦,我不会,徐站长今天来,是有事?”
徐今愣了愣,转瞬便明白了林海峰的意思。
于是边坐回藤椅边笑着说道:“昨天集气站大门被堵的事情吧,我来协调协调。”
林海峰盯着徐今看了看,向后靠在椅背上,却没有说话。
徐今笑了笑,将背后的草帽摘下来,放在脚边的巡管包上,又将后背靠在椅背上,看着林海峰。
林海峰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徐今,徐山主,你在九龙山的名气很大,我早有耳闻啊。”
徐今抬起手拱了拱,笑着说道:“都是乡亲们的抬爱,我一个小工人,哪里当得起山主这个称号啊。”
林海峰却收起笑容,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桌上的签字笔,说道:“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小工人,那么你凭什么认为,你就能来和我谈判呢?你能代表你们单位吗?”
徐今心里恍然大悟,却是心头一松,放下心来,特么这原来是个愣头青啊。
当即笑着说道:“我既然来,当然是代表作业区了,林书记您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我们商量着来嘛。谈判这个词,不太恰当,我们是在平等互惠的基础上,友好协商解决事情嘛,您说,对不?”
林海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徐今静静的等待着。
半晌,林海峰抬起头,说道:“你们单位是央企,这个我明白。我也是县上下来的,虽说在县里呆的时间不长,但是和你们作业区的领导,也是打过交道的。”
徐今笑了笑,说道:“那就好,您应该明白我们企业的性质,我们是央企,接受国资委监管的,绝对不会做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的事情。这方面,您可以完全放心。”
林海峰笑了笑,说道:“昨天就有很多人跟我说,山上有个徐山主,给健康村做了很多好事,当时我听的不是很明白,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做到让老百姓拥护你的?”
徐今心里笑了起来,脸上却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做那些事都不值一提,但是我始终觉得,得做一个好人。这是感同身受,我就是一个小工人,一个普通老百姓。老百姓么,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就会对你好了。”
林海峰愣了一愣,接着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其实吧,今天早上,镇上的邱书记就给我打了电话了。我也知道昨天那事做的有点过火。”
徐今笑着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您是不了解情况,当初邱书记刚上山的时候,还带人围攻井站呢。”
“哦?”林海峰一听来了兴趣,问道:“还有这回事?”
徐今笑着把当初镇上建小氮肥厂的事情讲了一遍。
林海峰听的哈哈大笑。
徐今却说道:“所以说嘛,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协商解决的。当初邱书记的用气指标,还不是解决了?您这点事,小事情嘛,只是您提的要求,确实和国家政策不符合。要知道,我们上面也是有人管的哦。”
林海峰呵呵笑着说道:“那行吧,这个事,先就这样了。还是按原来的规矩,赔三季吧。”
徐今却摆摆手说道:“这样吧,赔四季,这个主我代作业区做了。只要是放空里带油带水出来,不管多少,我们都认。这样您对老百姓那里,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林海峰想了想,说道:“好吧,徐站长,耿直人。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徐今笑道:“我来,就是打算交朋友的。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