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生活在一个城市这么久了，还不能熟悉地掌握电子仪器，那确实有些不妥。

可真的有一个人对稍微高端一点的电子仪器并不感冒。

“谁？”樱井修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

“你好，初次见面……”

“你失忆了？”樱井修斜视了阿怂一眼，“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竟然还记得我！？”

“我的脑子又没什么问题，当然记得你，你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陪我坐了一天的人。”樱井修推开了门，“进来吧。”

阿怂的直觉果然很准，他觉得在京都既然遇不到樱井修，那么会不会有可能是这时候的樱井修已经到达东京了呢？

在F班有段日常中，他们一起放学准备去东京歌舞伎町好好玩耍，然后就忽然听到樱井修说了一句到家了，并且毫不掩饰地就走入了一栋公寓楼。

李普让茉莉把房内的监控调出来，最后确定了樱井修住在三十二楼，最顶楼。

他们还经常上去做客。

现在也一样，客厅的墙上摆放着古老的打刀，还有数不清的黑白照，看来樱井修确实对现代的数码相机没有多少接触，他的所有照片都还停留在用两个巨大的支架撑起的胶卷相机，拍一张要很多钱，还要到专门的摄影棚。

这个房间的内饰意义大于形式。

你可以从物质层面说这里单调朴素，也可以从精神层面说这里简直就是小型的历史纪念馆。

不过樱井修本人似乎并不是那种怀旧的人，他既然能穿上现代周刊潮流杂志的衣服，那就说明他一定程度上接纳了时代的发展。

如果阿怂拥有漫长的寿命，一定会将那些珍贵的回忆永远保留下去，不管是衣物还是那个时代的纪念物，可对于樱井修说，那些只是过气了的东西。

他想站在路口不引人注目，只能穿着和路人差不多的服饰，他既然选择了观望人世繁华，那就注定要舍去旧时代的残留物。

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就连菱博文都会使用的翻盖手机，他也不用。

“喝水吗？”樱井修在厨房里点开了煤气炉，正准备烧水。

“我不需要从外界补充任何能量，生命之源也在其中。”

“真古怪。”樱井修忽然说道，关掉了炉子。

“没有你古怪！”阿怂没好气地回应，果然，樱井修没有多少能够对话的词汇，也只能沉默了。

“既然你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留念的，那为什么不卖出去呢？”阿怂看着墙上说不出名字的画卷和文物。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值不值钱，但他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是真迹。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京都搬来东京的？在和你坐了一天后，我回去也觉得这些东西太占位置了，拿了几幅画和几把刀丢进垃圾桶里，然后被收垃圾的举报了，顺着监控找到了我，花了我很大力气去躲。卖也卖不了，我拿着几幅画去典当铺，刚说完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警笛。”

“哈哈哈，真有意思。”阿怂笑着说，如果换做是他，应该也会以为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是刚抢完博物馆里出来的劫匪。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希望你能去一个学校，三年后。”

“我不喜欢那种地方，我会更加容易被卷入人际关系里，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樱井修说道，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

阿怂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只要你跟其他人保持距离就好，但不要跟我们保持距离。”

“抱歉，我不会再跟任何人打交道。”樱井修露出微笑，“我已经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事物的代价了。”

“请回吧。”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樱井修才慢慢开口。

见阿怂没有动作，樱井修缓缓起身，来到了玄关，他也不喜欢每次进出都要换鞋，所以直接打开了门，“如果你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没有任何意见。”

等到他轻手准备关上门时，门被卡住了，樱井修看到阿怂的手架住了门框。

没有再一步的交流，樱井修任由他跟着出了门。

窗外风和日丽，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并排走出公寓大门口。

阿怂尽量忍住不去回想樱井修在人群之中那孤寂的背影，明明他本应该成为路上散步的一员，可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让他驻足观望、望而却步。

“差不多了吧，再跟着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就是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才有意义。”阿怂说道。

樱井修愣了一下，也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入街道。

这里是东京的四下区，人流也异常密集，过了前面的街口左拐就是商业街了，今天又是周末，如果错过这最后一次的相遇，那么阿怂有可能真的再也找不到樱井修了。

在路口的尽头，阿怂有一次错失了劝说的机会，时间来的比他想象地更要快。

面前已经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一个人影都交错相映，每一个路人都在吞没着樱井修的每一个部分，马上樱井修就要融入人群之中，然后继续着那永远守望着的生活。

这样真的就好吗？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让樱井修去F班，也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樱井修在F班真的收获了更加深刻的难忘回忆，那在之后的百年里，也只会像一根刺一样折磨着樱井修今后的人生。

可是就这样放任他这样与所有人都隔绝开来，让他看着别人跌宕起伏的一生，自己却只能旁观，这样真的好吗？这不也是在折磨现在的樱井修吗？

他到底需要的是什么，他不希望融入尘世间的人际关系之中，那就应该让他这样活该地旁观路人的生活吗？

这样真的就好吗？

“樱井修！！！”

阿怂上前奔跑，在樱井修没入人海中的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

“……”

身旁不断有人经过，没有人在意阻隔在路中间的两人。

“请让我，介入你漫长的人生中。”阿怂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哪怕在以后可能会让你徒增悲伤，那又怎么样？那就创造一份足以填补你今后无垠人生的幸福回忆就好了！创造一份让你以后的人生都不在迷茫的回忆！创造一份让你以后不用再羡慕他人人生的回忆！创造一份你一定不会后悔今天选择的回忆。”

“没想到，你还挺自私的。”樱井修忽然说道，“我觉得你更像是那种不会干涉他人选择的人。”

“唯独在关乎我的事情上，我是一定会有私心的，樱井修。”

“好吧，我会去的。”

“一定要来啊。”

“我会去的，我想去看看那份可以珍藏一辈子不用丢弃的回忆。”樱井修说道。

那一刻，阿怂好像第一次看到了属于他的笑容。

阿怂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也许F班并不需要樱井修，可樱井修，一定需要F班。

在这冗长的守望他人人生之中，也许樱井修已经累了，既然累了，那就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三年后，天神中学。”阿怂跟他说完以后，转身离开了。

樱井修朝他挥手后，又一次进入了人海之中，无法寻觅。

阿怂转身没有走多几步，就遇到了他最想遇到的人。

“菱博文，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阿怂笑着说，“对了……你能……”

“如果你是要邀请我去天神中学，我会拒绝的。”菱博文任由两旁的人经过时推搡，他的表情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给自己算了一卦，说我将来会去天神中学，并且引发一系列我不想看到的事。既然我都知道了那里会引发不幸，我又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呢？”

“你算卦很准吗？”阿怂问道。

“很准。”

“所以你选择了逃避吗？”

“你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命运的轨迹既然已经摆在我的面前，让我选择，那我肯定选相比之下更好的那一条路。”

阿怂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我最没有把握劝说的人，果然还是你啊，菱博文。”

“呵，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你真的就这么相信命运吗？”

“是的，哪怕是现在，你在跟我对话，都是命运的决定，而你现在脑海里想的‘真随机概率’也是命运促使你想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用劝说你了，菱博文。”阿怂很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命运已经注定，你会来的，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未来。”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

阿怂的底气来源于他在另一个世界线里看到的菱博文，他坚信着，既然那个世界线的菱博文选择了F班，那就说明这是命运已经注定好的事。

菱博文是他觉得最难劝说的，可却是根本不用劝说的人。

“唯有这一次，我不希望你选择F班啊，阿怂。”菱博文转身看向他消失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命运，谁又说得准呢？”

……

重新回到那座永远是黑夜的古堡，阿怂站在巨大的前门旁，他正在想着如何跟风绫开口。

“你走吧。”还没等阿怂开口，风绫的声音已经从门后传来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哥哥绝不会抛下你走的，所以我也不会抛下你走。”阿怂朝门的另一边大喊，“如果实在太寂寞了，欢迎再次来找我玩，当然了，是三年后。”

“你走吧。”风绫微弱的声音在门后越来越低。

阿怂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的声音忽然又想到风见月和樱井修，一个人肯定很孤单吧。

“我会帮你找回你哥哥的。”阿怂留下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承诺，离开了这个不夜城。

在他踏出古堡的瞬间，只感受到整个世界似乎颠倒了，恐怖的窒息感直冲脑部。

……

“我睡了多久？”阿怂从草地上爬起，迷茫地四下查看，依旧是那片平原，不远处是海浪的拍击声。

“一分钟……”

“可我在另一条世界线里过了两年！”阿怂盯着他的脸。

“抱歉，我还真的不知道能够穿越，不对……这不可能，你骗我的吧？”风见月不解地问道。

“行了行了，事到如今还去证明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走了，该回去重建学校了。”

“也行，走吧。”

风见月率先一步上了越野车。

阿怂停留在原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后只能看到一行大字：

欢迎回家——茉莉。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茉莉。”

“怎么会呢？”茉莉轻笑着说。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阿怂先生，你能跟我做朋友吗？”

“当然。”阿怂觉得这作为条件来说太过于简单了。

“好的，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我能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另一件事吗？”

这才是真的条件吧，茉莉小姐。

“没问题。”阿怂回答。

“你能跟李普先生交朋友吗？”

“……”阿怂思索了一下，“放心吧。”

“那我很期待。”茉莉说罢，消失在了手机上。

阿怂长吁了一口气，两年里的迷茫似乎减轻了一些。

“阿怂！”风见月忽然探头出来大喊。

“怎么了？”

“李普说抓到吸血鬼了哦。”

“我靠，那还等什么，赶紧冲回东京！”阿怂连滚带爬地冲回车上，“速度快点！”

“你知道在哪吗？”

“学校后山！还能在哪？”

“哦，那你赶紧系上安全带吧。”风见月说道。

“为什么？”

“因为很快就有警车追上来了。”风见月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山头已经开出了几辆车，“看来违规驾驶暴露了。”

阿怂正系着安全带，然后越野车直接弹射起步巨大的推背让阿怂压在了座椅上。

“该死，阿廖沙开的都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