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恒山很快就知道,李淑蕴的继母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太子寿宴散罢第三天,京城就有了姚家收回和李家长女定亲的传言。他的大姑母是个直爽的人,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李淑蕴言行有亏,配不上他孙儿姚安,根本不是她继母夸的那个样子。
对此李家的反应是,将李淑蕴训诫惩罚一番。听说李维彬觉得大女儿给他丢脸,还给李淑蕴上了家法,痛打一通,丢到柴房自我反省去了。
继母张氏果然手段高明,真是又当又立,玩的一手好牌啊!
别说是旁人看不出来里面的门路,石恒山若不是重生一世,也根本看不清李淑蕴的处境。就连郡主这样一个聪明智慧的人,尽管曾经和她母亲那么要好,也不停地感叹道:李家继室对孩子们那么好,李淑蕴怎么养成这个样子?太没礼数了。
您瞧这世道!
石恒山默默思索了许久对策,心里头越发明白,李淑蕴要是继续留在李府,那就会彻底被她继母养废了。
于是这一日,他便主动去找母亲谈话,点拨一二。
郡主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经过他三言两语的提醒暗示,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她当下不由惊的直拍胸脯:“我说你那日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原来是看出来这些。李家那个继室可真不简单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若是个好的,真心对两个姑娘一视同仁,怎么会故意捧一个踩一个?”
“那小姑娘再在李家住下去,怕是真的会养废了。您的好友范姨母地下有知,想必会特别伤心。”石恒山垂眸弹弹衣摆,故作随意建议道:“母亲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嘛,不如把她接过来。”
郡主叹息一声:“我虽然心疼你范姨母的小姑娘。可是人家的女儿,我拿什么理由接?”
“您就说您思念好友,想接她过来小住几天。”石恒山微微一笑:“她继母必定欢欢喜喜的送来。”
那一日他那般训斥李淑蕴,母亲也明显表现出不悦。这时候把她送过来,她继母肯定以为他们是要训诫她,怎么会不高兴?
“啊?”郡主挠挠头,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入了儿子的圈套啊:“接过来呢?”
……
石恒山愣了愣:“接过来再说。”
这事儿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在了石恒山身上。当他去李府说明来意时,李维彬和继室张氏都有些懵。
听听这话:“我母亲那日见过您家大姑娘,一时思念故友,悲痛难抑,想接她在石府小住几日。”
逻辑听起来天衣无缝,怎么感觉就有那么一点别扭呢?
荣国公郡主一家,和他们家也不算太熟啊,就算是熟,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自从范氏一去,两家就基本没了走动。
李维彬犹犹豫豫:“嗯……淑蕴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去你们家怕是不妥吧!”
荣国公家只有一个独子石恒山,小姑娘住他家里多有不便啊。
一听这句“不妥”,继母张氏眼珠子转了几转:这不刚好毁了她声誉嘛!于是立马笑道:“夫君,让淑蕴去吧。许是郡主娘娘喜欢咱们淑蕴聪明伶俐,她若是能宽慰郡主娘娘的心,也是好事一桩啊。”
喜欢她聪明伶俐?您可真敢说。
石恒山垂眸,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那……”李维彬一想到郡主的身份,也动了心思:“那也行,郡主娘娘既然喜欢淑蕴……”
“我母亲自然喜欢。”石恒山神情淡淡立马打断他的话:“她曾经还提出想收养一个女儿的话,您也知道,我们家子嗣单薄,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儿。”
李维彬面带笑意,郡主想要女儿?那这就说通了,好事儿啊!
“呀!”继母张氏眼睛一亮,郡主收养女儿,多大的好事儿啊!她立马期期待待地说:“那……那让玉河也一块去吧,她们两个小姑娘一起也好做伴。”
有文静乖巧的田玉河在一旁,就不信她李淑蕴能入了郡主的眼!再万一,这个石恒山能看上女儿田玉河…呃呃虽然年纪差的多了些,不过万事皆有可能啊!荣国公就这一个独苗,傍上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什么也不愁了。
她正幻想着美梦,却听石恒山冷冰冰的说道:“我母亲要嫡女。”他刻意加重“嫡女”二字。
打脸。
早知道就不教李淑蕴这样胡说八道了。
继母张氏尴尬一笑,心里头琢磨:我怎么觉得这个石恒山老在针对我?
石恒山去小院子里接李淑蕴时,她正趴在床上养伤。碎瓷片丁里咣啷砸了一地,小丫鬟正哭哭啼啼地给她道歉,原因是给她倒的茶有些烫了。
这小姑娘,果然打小就不是善茬啊!这才多大就这么嚣张?怪不得后来嫁到石府,天天打打杀杀,对下人非打即骂。
此时的李淑蕴正趴在床上骂的痛快,转眼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就出现在眼前。这老嬷嬷过来没有一句废话:“小姐,奴婢是荣国公府的刘嬷嬷,请您起来收拾东西,去荣国公府小住几日。”
“什么?”李淑蕴正在气头上,立马炸毛:“什么鬼荣国公府,我不去!我正在养伤呢能动吗,你瞎啊!”
“你这死丫头,口无遮拦说什么呢!”
随后赶来的李维彬听到这话,撸着袖子就要冲进去揍她。石恒山站在院子里抬手拦住他,只朗声道:“刘嬷嬷,请您给李小姐穿好衣服盖好被子。”
李淑蕴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心里头诧异:这谁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嬷嬷已经手脚麻利的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帘来:“小公爷,好了。”
虽然曾经是夫妻,可毕竟现在有了一大一小尴尬的年龄差,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听到刘嬷嬷说话,石恒山立马就杀进去了。
“不是什么鬼荣国公府,是荣国公府石家。”石恒山负手而立,面色沉寂:“那一日,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是他!
李淑蕴汗毛倒立,立马挣扎着坐了起来:“是你!”
是那个面色严峻脾气不小爱多管闲事的老男人!那一日他当众斥责她,让她丢了好大的脸,若不是因为他,姚家怎么会退亲?父亲又怎么会打自己?
李淑蕴怒从中来,一把拽开帘子怒吼一句:“又是你!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天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你害我丢脸挨打还不够吗?”
小丫头片子,脾气真大!一想到她后来在石府作的那些妖,石恒山心里头更加不爽,心里下决心道:上一世被你闹的无可奈何,这一世我还治不了你了?
于是他便故意冷着一张脸,斥责一句:“你想清楚是和谁说话再开口,我可不吃你这泼皮性子。”
李淑蕴一噎,身体瑟缩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再说话。她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性格,这男人是真的飙,她上次就领教过了。虽然他说话不至于太伤人,但这气场和一张冷脸着实怕人!
“赶快穿好衣服下床,收拾东西跟我走。再废话就别怪我不留情面。”石恒山心里头清楚,头一次镇压不住,以后再管可就难了。
李淑蕴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但也不至于太蠢笨,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当下选择夹起尾巴低调做人,连连点头:“哦。”
门口听着这一切的继母张氏心里头忍不住欢呼鼓掌:看来李淑蕴去了荣国公府,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情:“这…小公爷怎么这么凶?咱们淑蕴会不会受委屈啊?”
“嗯……”李维彬犹豫一下,一狠心道:“若是咱们能和郡主娘娘攀亲戚,受这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李淑蕴默默跟在石恒山身后,一手扶着自己的发疼的腰臀,踉踉跄跄踏入荣国公府时,她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头却觉得十分奇怪:这地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她是个不懂就问奇怪就说的小姑娘,虽然刚刚被石恒山训诫一番,但心里头也不记仇,立马回头问刘嬷嬷:“嬷嬷,这就是荣国公府啊?我怎么感觉我以前来过一样?”
闻言石恒山喉结微动,神情复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真是前世的孽缘啊!
“姑娘小时候来过一次。”刘嬷嬷回答。
“是嘛?”李淑蕴抓耳挠腮,颇有几分憨傻的感觉:“那我不记得了。”
“你那时候才三四岁,是你母亲带你来的。”郡主听说石恒山将李淑蕴接了回来,正站在廊下等他们,一见他们过来,立马笑吟吟地关怀一句:“没想到淑蕴还记得我们府上。”
李淑蕴迷茫地看看郡主,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却很快对上了石恒山扭头投来的目光。
命令?警告?威胁?
“以后见人都这样。再有下次,就不是说你几句了。”
一想到这句话,李淑蕴头皮一紧,连忙手忙脚乱胡乱地对着郡主请安:“给郡主娘娘请安。”
孺子可教也。
石恒山收回目光,随后躬身一礼:“母亲,人接回来了。”
“好好好!”郡主是个宽容大度的女人,对小姑娘格外的包容。瞧她比上次礼貌客气了许多,立即笑眯眯的叫起二人来,拉着李淑蕴的手温柔地叮嘱道:“我和你的亲生母亲原先是好朋友,上一次见着你,就想起许多往事来。于是叫你恒山哥哥去府上接你过来,这几日啊,你就陪我住着。”
“亲生母亲?是范氏吗?”李淑蕴揉着脑袋摇头:“我不记得了。”
“怎么……”郡主吃了一惊:“你没有印象了?”
“我知道我不是我娘亲生的,不过娘说血缘关系不重要。”李淑蕴心满意足又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是李家的嫡女,身份不变,将来就不会受委屈。你看我娘不是对我很好嘛!她田玉河再好,也是个外姓女儿。”
闻言郡主和石恒山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了:这继室都给孩子灌输了什么错误的观点啊,真正的大家闺秀,哪有把嫡庶挂在嘴边得意忘形的,又怎么会因为身份而自大忘形,连自己的生母都忘的一干二净的?
郡主礼貌笑了笑,委婉的换了话题:“那淑蕴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啊?读什么书?用什么琴和棋?我叫丫头婆子给你准备着。”
“读书?琴棋书画?”李淑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立马笑话道:“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我这样的大家姑娘不需要读书写字儿。那都是没本事要讨生活的人才干的事儿,你看穷酸秀才账房先生什么的才读书写字,青楼女子才学什么弹琴唱歌,都是下贱的人干的!”
郡主原地石化。
石恒山也忍不住心里轻叹一声,接话道:“好了。母亲一会再和李淑蕴……呃……淑蕴妹妹聊天吧。她身上有伤,我先送她回房间休息。”
郡主想到了从前温柔似水、贤淑善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好友范云梦,再看她女儿李淑蕴时,只觉得无限悲凉。当下心累无比,点点头道:“恒山,你安顿好她,我先去歇息一会。”
李淑蕴来石府的第三天就大闹了一场。
原因是她看上了石府一个小丫鬟头上戴的玉钗,挑明了生要,让人家把玉钗让给她。
石府的主子只有三位,三位都是彬彬有礼宽和待人的主子,平日里赏赐大方,很少发脾气。在石府长大的小丫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儿,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连忙陪着笑婉拒了。
可没想到她嘴里一句:“李小姐别和我们做下人的开玩笑,您府上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怎么会稀罕奴婢的玉钗?”戳着了她的心窝子,还当小丫头是故意羞辱她,当下又是打耳光又是骂人的,直说国公府看不上李府,话里话外挤兑人。
小丫鬟也被打懵了,又哭又闹要找郡主娘娘做主:“奴婢十万个不是,您大可让娘娘罚奴婢,这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啊!”
李淑蕴大喊一嗓子,上去就撕她:“我打你就打你!看什么主人?郡主娘娘难道会为了你一个小贱人骂我不成?”
一时小姐丫鬟扭打在一块儿,石恒山从书房赶过去时,石家的下人和李淑蕴主仆打作一团,整个院子鸡飞狗跳没有一处安宁。
吵吵闹闹恍若当年,一时间无数过往涌上心头。他站在院门口突然想起来那年他们刚成亲时,李淑蕴对他书房里和院子里的丫鬟们处理手段来:罚的罚,打的打,卖的卖。一个从小服侍他的本分丫鬟碧桃,就因为和他说笑了几句话,被她卖去了青楼。
那时候李淑蕴对他,就像是蛮横不理的小孩子护着自己的玩具,就算不爱,可但凡有人要碰,是又哭又闹又打。
可是,就算她看不惯丫鬟们,对下人刻薄无情,可是待他却……从来不敢高声语。怎么说呢?甚至有一些讨好。
石恒山闭上眼睛,思绪渐渐回来。再睁开眼时,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拉着李淑蕴要打人的手腕,稍稍用力往后一推:“放肆。你当这是哪里?你家?”
李淑蕴踉跄倒退几步,先是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最终迫于压力,慢慢收了手,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一言不发了。
真是欺软怕硬。
石恒山没好气的叹息一声,认命处理后事。他对着趴在地上哭的石府小丫鬟道:“行了,别哭了,起来叫府上大夫给你上药去。一会儿来我书房。”
说着他又看了看李淑蕴带过来的小丫鬟道:“你也去上药。”
“这次的下不为例,谁再打架就赏板子。其他人,收拾屋子。”石恒山简洁地叮嘱几句,三五下平息了叛乱,这才偏头瞥一眼罪魁祸首李淑蕴道:“你,跟我来。”
李淑蕴心里一颤,连忙嘴硬辩解一句:“不是我的错!是她先打的我!”
说实话她真有些怕眼前的这位煞星,比怕李维彬关她柴房还怕石恒山开口说话。
不料石恒山没再多言,压根没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扭头出门。李淑蕴哆哆嗦嗦一下,还是低着头跟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