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答应赵青天马上跟我母亲见面。
这件事情我一时间接受不了,不敢相信是真的,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
赵青山表示理解,他说过些天再跟我联系。
“野妹妹现在在哪里?”我现在更想见到这个人。
我需要他亲口告诉我,他所做的事情是真的,而不是这个赵青天在编故事。
否则我感觉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很不踏实,心里七上八下。
“他被送回了香港,入住了精神病医院。不方便见。”赵青天回答。
“我要见他。”我固执地说道。
“不行。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刚入院,情绪还不稳定,我怕他伤害你。”赵青山不同意。
我不认为野妹妹会真的伤害我。
如果他要伤害我,在他发现我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之后,早就害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想见他,只是想要他亲口说明一些事情,我不能听这位陌生访客的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
“在我确认我与我父母的关系之前,您没有任何权利干涉我的决定。野妹妹现在仍旧是我的老板,所以我要见他很正常。”我的态度很坚定。
他老辣地笑笑,拿出文件:“这是你与野妹妹工作室的签约合同,如果你想作废,现在就可以撕掉,所以,他不再是您的老板,您不再受制于他。”
看着这份由我本人签了字的艺人签约合同,我感慨万千——
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那么盼着自由,当忽然自由在面前,我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身边的那些人,不管他们如果待我,只要曾经相处,就会有感情。
看着他们沦落,我内心只有悲哀。
出于这种情感,我要求非见野妹妹不可,否则,我不会去见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人。
----------------------
一个背影站在凤凰山上某酒店某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脚底下的江景。
江那边,是整个八亩市的远景。
“太太,她执意要先见野妹妹,才肯见您。”赵青山汇报。
熙雯叹了一口气:“那就让她去吧,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她虽然很想跟晓巧见面,但是不想违拗她本人的意愿。
自己能够理解她,她一定很怨恨像自己这样的母亲,生了她,却没能养育她。
从1998年冬天她出生到现在,22年过去了。
整整22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
自己去过曾经收养她的天堂孤儿院。
那里号称天堂,哪是天堂?房舍陈旧,设施简陋。看着就让自己心疼。
自己也远远地见过她本人好几次,可是不敢靠近,怕突然之间吓着她,更怕以后她再也不肯认自己。
因为自己明白,孤儿比一般的孩子内心要脆弱得很多很多,尽管外表看起来比谁都乖巧、坚强。
譬如像野妹妹这样的孤儿,如果不是他的内心世界那么脆弱,怎么会分裂出两个以上的人格出来?
大家以为给他房子住、给他吃饱穿暖、给他书读就是对他最大的恩惠,却忽略了他的情感比正常人要敏感得多得多。
也许哪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产生了心结,然后日积月累成了顽疾。
回想自己小时候,的确因为不懂事而欺负过他。
可是自己真的是无心的。
长大之后,自己一直把他当作亲哥哥对待。
自己曾经去医院探望他,很想问他到底是自己的哪句话伤了他,害他变成这样?
可是他不肯相见。
现在晓巧执意要去见他,他会见吗?
---------------------
香港青松观路,风景十分优美,路边的野草长得都比人还高。
哪像八亩市,因为在大陆的北方,天气干冷,很难见到如此茁壮成长的野草。
青山医院就坐落在青松观路15号,因为太出名,成了精神病人的代名词。
但这里与我想象中的精神病院完全不一样。
建筑设计师巧妙地运用了园林设计,尽量遮蔽那些防止人逃跑的防护网、闸门之类的设备。只见绿树郁郁葱葱,房子高贵典雅,让人丝毫不觉得这是精神病人坐监的地方,而更像是度假村。
有一些穿着统一病服的人在院子里散步。
当我说要探望野妹妹,值班护士说他不会见任何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她露出惊喜的目光:“你是......赵岚!”
“是。”我回答。
“我正在看你的《如果彩月可以追月》,演得太好了。你本人更美,可以合影吗?”她激动地问。
我没有拒绝。
合影之后,我请求参观一下医院,心想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办法让野妹妹肯见我。
护士自然对我网开一面。
我四处转悠,没想到野妹妹就在公共画室画画,所以那么巧,不用想办法就见到了他。
他穿着统一病服,剃了光头,丝毫看不出以前那种霸气,而更像一个刚退休的老人,悠闲地在那里干着自己的业余爱好。
他拿画笔的姿势有点装腔作势,不过十分投入,心无旁骛。
我走过去。
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立即不高兴地说:“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边上看,会影响我创作的!”
我瞟了一眼他的画,他正画着一只蝴蝶。
蝴蝶的身子很瘦长,长着两对大翅膀,却多出来一个头和一对锤状的触角,看起来怪兮兮的。
见我并没有走开,他生气地回头瞪我。
但是眼神马上露出诧异,接着有些不知所措:“巧儿,怎么是你!”
“你画的是什么?”我问。
他一把抓起纸,揉成一团:“蝴蝶,我才学着画,不好看。”
“可以跟你聊聊天吗?”我问。
他转过头去,不肯面对我,语气很紧张:“你是来骂我的吗?”
“不是。”我拿出一根上好的雪茄,递到他面前,“想不想抽一根?”
他眼睛盯着那玩意儿直放亮光,神经兮兮地抬头往天花板找着什么,然后小声提醒道:“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会缴掉的。我们去外面的院子说话。”
我心里暗喜。
来之前,我想过,如果要让他放松神经,肯好好跟我说话,这玩意儿说不定有用,所以备了一根。
这雪茄果然是他的最爱。
他迫不及待地点燃雪茄,深深地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眼圈,架起二郎腿,身子靠在木椅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我一直在观察他,除了他画的那张怪兮兮的画,丝毫看不出来他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如果这里不是香港最著名的精神病医院,不是他穿着病服,我真的难以相信他真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既然是精神病患者,一路上我想了许多的责问的话,都咽了回去,问道:“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他别过头来看着我,露出一副精明相:“你只想问这些?”
“那你希望我问什么?”
我觉得他除了人格分裂,智力不比一般人差,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也问不出来,不如让他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你们这么频繁地来看我,并不是关心我本人吧?”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当然是你妈妈。”
我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疼痛起来:“这么说,我真的不是孤儿?三年前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吗?”
“难道你妈妈没跟你说明白吗?”他反问,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母女重逢的感觉怎么样?你俩是不是都很恨我?”
既然他这么说,什么也不用问了,看来赵青山说的全是真的。
那我当然恨他!
三年前,他就可以让我跟我母亲相认的,却一直瞒着我俩,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可是就算恨他,骂他又能解什么恨?
他就是一个神经病,能理解正常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能理解,他也就不可能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来了。
我腾地站起来,不知道是恶心他本人还是恶心雪茄味,转身就走。
“你要走吗?”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十分凄凉。
我没有理睬他,心里满满的悲愤。
他长叹一口气:“我很后悔,希望你能骂我一顿。”
我停下脚步,他竟然知道后悔?他知道他做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