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似亲非亲(1 / 1)慕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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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这预示着个人命运的薄纸片无情地出卖了她,石夫人见状,表情一下子从春转到了秋,关切地询问:“岫儿,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石云岫紧抿着唇,头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不能坐以待毙,说出实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罗绮也是将门之后。

她低着头轻声一字一字的说道:“嫂嫂,我不愿嫁他,因为我……”

“胡闹,这由不得你。”石亨如鬼魅魍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门口,音量却开的十足高昂。石夫人和石云岫皆被石亨吓了一跳,石夫人抚了抚胸口,埋怨道:“走路没个声响,嗓门倒这般大。”

石亨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石云岫,向榉木官帽椅上落了座,才道:“岫儿,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言外之意是婚事已是板上定钉,不容许更改。闻言,石云岫直挺着腰板坐在那里,咬紧了牙关,“我不钟意那人。”

石夫人忙在一旁劝道:“赵仲轩你也见过几面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与妹妹相配着呢。”

石云岫冷笑了一声,“哥哥,你有没有问过我?一声不吭就把我嫁了?”石亨缓缓说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哥,就得听我的话,难道我会害了你不成。”石夫人显然没料到平日里一向乖巧听话的妹妹会违抗这桩婚事,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神情,只得耐心的从旁劝慰:“是啊,你哥哥全是为了你着想,你不能伤他的心那。”

石云岫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为我想?果真是为我想吗?”目不转睛地看着石亨,使他避无可避,末了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是了,这婚事对你是惠而不费,对我却是一文不值。”

石亨用力一拍桌子,厉声道:“放肆!这些混账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罗家那个浪荡小子?”

石云岫猛地站起身来,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是呀,他们私下里来往已一年有余,女儿家心事再难猜也该猜到了,更何况女儿家的情事是挂在脸上的,像石亨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怎会不多留个心眼。她似笑非笑地点着头,冷冷地问道:“你既然早知我有喜欢之人,何不在当时就棒打鸳鸯,来得爽快些。”

石亨微微叹了口气,却将话题转向别处:“世上万般事,从来不由人。岫儿,你难道忘记了之前过得是何种样生活?”石云岫镇静下来,没有火冒三丈,也不再横眉以对,其实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人生已不由自己主宰,只是她还抱着期望,希冀石亨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放她一马。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当初石亨救她一命,没让她冻死在赤城的郊外,恐怕在那时他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好好利用她了吧。

石云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女儿家心事确乎早早地引起了石亨的注意,但石亨起初并不知道有罗绮的存在,误以为是自己私底里牵起的红绳系对了人。所以往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那些家规礼教,一切为日后的顺利服务。

直到赵仲轩在朝堂上举荐了罗绮带兵抗寇,石亨才觉出蹊跷来。赵仲轩与罗绮虽同朝为京官,但一文一武,职位毫不相干,位阶更是相差千里,党阵同仁也隶属不同。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会出现这种局面。除非是挟带了个人恩怨,这是千年来官场制度的私生子,人人心知肚明却无法摆上台面的。

男人之间的恩怨无非两种,一则为财,二则为情。不用细推敲,石亨也能断定是由情而起。情于男女爱情,什么海誓山盟,争风吃醋,拈花惹草,最为伤筋动骨,大动干戈。所以石亨为保家宅安宁、专注政治,即便再宠爱心悦寻常女、家下婢,抑或是章台柳,也不会将她们纳作妾,这是他的立身之本。

得知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后,石亨也曾想采取措施,让这对小情侣彻底分道扬镳。但反观赵仲轩的安排,已觉没有必要再插手。抗击倭寇明面上是建功立业的好事,实则随时都能成为阵亡牺牲的烈士。倭寇集团内部成分之复杂,侵扰防线之诡谲,倭刀长枪之可怕,常让明军屡屡败下阵来,被杀的措手不及。

罗绮不过是京城公子堆里的一个风流子弟,样貌生得不错,又有些文采傍身,这些花花肠子、锦绣文章对付女人或许不成问题,但一旦上了战场,没有一星半点实战经验,就等同于两眼一抹黑的瞎子,连回来的路都找不着。

石亨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若能想通,便最好不过;否则——”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话语“休怪哥哥不体谅妹妹。”

石亨夫妇走后,石云岫只觉得身体如铅般沉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本以为淡忘的往事如同****冲击着脑海:那一年,石云岫还不叫石云岫,只是一个遭人唾骂厌恶的野种。因为她没有爹,却有一个青楼女子做母亲。母亲长得很漂亮,鹅蛋型的脸上总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每天穿的衣服都很艳丽。

母亲对她是极好的,每次有好吃的都会留给她,自己从不舍得吃。虽然她一直被那些大人们鄙夷,小孩子不愿与她玩耍,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也一直以为母亲是她一个人的,直到有一次撞见母亲被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搂在怀里,那个满脸油光的男人一面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母亲,一面喝着母亲喂到嘴边的酒。此后,她对母亲不再像从前那般要好,态度完全变了。那一年,她六岁。

要不是九岁那年母亲的奋不顾身,她也许会恨母亲一辈子了。那一年,土木堡之变使得明朝半壁江山岌岌可危,但受苦难最深的还是黎民百姓。瓦剌军分兵四路大举入侵,赤城是进攻的重点,不幸罹难的无辜百姓数不胜数。母亲把她稳稳的护于身下,她才免于一死。

她永远记得母亲临死前含泪说的那一句:“颜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那时的她年纪尚小,体力不够,想要为母亲立墓却力不从心。她只能含悲忍痛,将居所付之灰炬,熊熊火焰燃起,吞没了母亲和家,她草草收拾出母亲的遗骸骨灰,装在一个匣子里。从此以后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流年最经不起折腾的是人心,她未踏出城门,便被人洗劫一空,还差点失了性命。别无他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时值寒冬腊月,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景象,好似掉入了一个填满冰雪的水晶球,无论她怎样拼命地往前走,也看不到一点人烟。饥饿与严寒双双包裹着她,步伐越来越沉重、缓慢,她狠命的掐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停下来。

雪和着北风肆意妄为的飘飞舞动,而她却是命不久矣。“娘亲,我恐怕是要辜负你了,你可千万别生颜儿的气。”前路漫漫,最初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母亲留下的遗言,如今那点信念快要消散殆尽了。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或者说她今世的债还未还清,待她再次醒来时,她便成了石云岫,做了石亨的妹妹——一个人人忻羡的身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真是这样才能换来锦衣玉食,那么,当初宁愿陪着母亲下落黄泉。

窗外雨雪初霁,天空如洗,清澈湛蓝得不近真实。石云岫双臂抱膝,一动未动的呆坐在床上,仿佛霜打过后的茄子。紫菀拎着食盒进来,不见石云岫,忙唤道:“小姐,小姐。”进得内室来,紫菀吓了一大跳,发现石云岫衣衫不整、脂粉未施,像个木头人一样,叫她也不理睬,急得紫菀方寸大乱。正待紫菀要去禀告老爷,石云岫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嗓音嘶哑地道:“不要去。”

紫菀跪下身来,心疼地抱住石云岫,明白她的痛苦,想要为她排忧解难,奈何身卑言轻,只能劝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午时过后,石亨如约前来,他满怀自信的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对荣华富贵专情不二,更不要说是一个已经拥有锦衣玉食、过惯舒坦日子的小丫头片子。可惜的是,石云岫却成了例外。

石亨愤怒到了极点,狠绝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以后不准小姐出房门半步。谁敢私放小姐出去,就提头来见我。”

今夜的星辰格外明亮,银辉铺满了一地,只是石云岫无法看见,所有窗牖都从外面反锁了。烛影轻摇,一豆残灯照在石云岫惨白的脸上,那双春眸含水的眼已经变得干涸,毫无半点生气。紫菀坐在床沿边,托腮强撑住脑袋,也抵不过瞌睡连连。

石云岫忽然站了起来,翻箱倒箧,声响惊醒了紫菀。紫菀揉了揉惺忪睡眼,颇为茫然地询问:“小姐,你在找什么?”石云岫从箱底脱出一个长形大黑匣子,一面打开给紫菀瞧,一面坚定的说:“我要逃出去,紫菀,你帮我,成功以后这些东西就都归你了。”打开的匣中皆是些翠环、珠玉、绿佩等珍贵饰品,紫菀急忙摆手,摇头道:“小姐,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跟着小姐。”

“紫菀,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这次逃婚一定会被人耻笑为淫奔,你跟着我也会……”紫菀截断石云岫的话,道:“我不怕,我知道小姐为人,旁人若敢说小姐坏话,我定会和他拼命。”停顿片刻,她好似拿出了全部毅志,“小姐,你当真要逃,就让紫菀陪着你,路上可以照顾你。”

石云岫充满感激地抱住紫菀,泪水顷刻间滑落下来。原来只要真心实意的待一个人好,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一想,似乎连带着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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