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临别许亲(1 / 1)慕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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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露已寒凉,叫人提前感到了瑟瑟冷气。橙黄橘绿,满城菊花开得正艳,鸿雁南迁,而他也不得不选择了远行。

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时节放弃舒适温暖的大床,丢舍温香软腻的美人,跑到受冻受饥的沿海之地去行军作战的。更何况他们察觉到自己为国所做的贡献、牺牲已足够撑持祖宗家业、光耀门楣的了。

就在昨日早朝时,这些轩冕之流像是商议好的一般,异口同声地举荐罗绮,这位名不见经传、承袭了父位的小将,认定他就是此次平倭寇的不二人选。下朝时,赵仲轩故意落后一截,等着罗绮,假意恭喜道:“提前祝罗将军旗开得胜,等荣归后一定要请我多喝几杯。”

罗绮心知肚明,这次的遴荐定是授了赵仲轩之意,无非是要把他支配到沿海之地去,离北京城越远越好,以便于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他的小技俩,罗绮不禁嗤之以鼻,语带讥讽,“那是自然,今日赵大人自告奋勇,为我出谋出力,我怎么好辜负你这一番苦心。”

赵仲轩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不好反驳了去,便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道:“哪里、哪里,听闻彦熙兄英勇过人,又承家学习得一身好武艺,堪比昔日战将韩信,放眼整个朝堂之中,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来了,这等可用人才却遭受尘蒙,弃之不用,岂不可惜了嘛?”

罗绮侧目看着与他同行之人,还真是一本正经地能说会道,上次比文无法分出胜负,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被他压下去。于是罗绮转而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焕亭兄说笑了不是,我这点本事和你一比,简直是小鱼与大象之别,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嘛,焕亭兄年纪轻轻,就成了国之能臣,比那张子房绰绰有余,不必亲自上阵杀敌,就能稳操胜券了?”

赵仲轩听出了话外的一腔冷嘲热讽,之前的胜利喜悦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桀骜的家伙,正要与他辩驳之时,于谦叫住了罗绮,迎面走了过来。即使他再恼火,起码的礼数还未忘记,当下敛了神色,拱一拱手,“于少保,您去而复返,是有什么要紧事忘了禀明圣上吗?”

于谦也还以文士之礼,世人皆知于少保最重儒学品德,从不以官位高低论人,他的眼睛里常常闪动着柔和温润的光,“哦,赵侍郎,罗绮不日就要领兵抗击倭寇,于某身为兵部尚书,理当将沿海防御要义提点给他,也好做到事半功倍。”

罗绮赶紧接着说道:“焕亭兄,国事为重,我就不奉陪了,就此告辞。”接着他便转向于谦那边去另起话题聊了起来,不再理会赵仲轩。赵仲轩别无他法,回了一个礼只得悻悻走开,心里憋着一肚子难受。

罗绮见他走远了,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的不平之气也消散了一大半。可一路之上,于谦只管在前头,没有再说半句话,罗绮便乖乖地跟在后头。刚出了午门口,街道上买卖吆喝声已不绝于耳,晨光熹微,照在东西两侧的绿瓦重檐之上熠熠生辉,一派生机勃发的气象。于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罗绮会意,立刻跑过去立在马车一边,躬身施礼等待着于谦先坐进了马车,才撩起衣袍,钻了进去,却不料尚未坐定就挨了于谦一个响亮的爆头栗子,脑门上一阵生疼。“你还是三岁儿童吗?平日里读圣贤书,为了好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斗嘴是不是?不管赵大人是出于何意举荐了你,于你而言,都不是坏事,难不成你要学那些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蹉跎此生?于公于私,你不该和赵大人置气,反而应好好道声谢。”

罗绮正襟危坐在于谦下首位置,如同往常在读书习武之余听些训诲之言,有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点头不做任何细想。这次却无法叫他含糊过去,他正待开口,于谦朝他摆了摆手,“你是不是不服气,觉着我错怪你了?”

罗绮不置可否地看着别处,于谦微微摇了一下头,知他心浮气躁,脱不了少年之气,还需慢慢引导,便吩咐马夫放缓速度,掀起厚重的轿帘,说道:“你瞧瞧外头,看见了些什么?”罗绮往外看了一眼,随口就回道:“商铺林立,行人忙着采买,游人乐于吃喝。”

于谦放下帘子,语重心长地言道:“看来读万卷书也是无用,你身居在天子脚下,皇城根上,就只看见京中百姓安享太平,无忧无虑做着买卖,全忘记了坐井观天、管窥蠡测之理。普天之下,还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些倭国宵小仗着山高皇帝远,肆无忌惮劫掠虏杀,流民千里,更有饿死路边,累累白骨。你以为皇上派你去抗倭是委屈了你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不去防患于未然,等到船破舟沉,就为时晚矣。”

于谦停顿了会儿,看向罗绮,见他不再似刚才那会儿心境起伏不定,才又继续说道:“小事不做,大事难为。你一心想要加入禁卫部队,可一不是三大营中精锐,二不曾冲锋陷阵,建过功,立过业,我如何把你编制进去。即使我看中你才干,有意抬举你,恐怕到了队里,你也要受人排挤,落人口舌。”

不愧是两朝元老,一番娓娓道来说得罗绮心服口服,他确实没有思虑周全,只揪着赵仲轩的恶意不放,忘了自己原来的初心。他何不趁此机会,做出一点成绩来,不失为两全其美。

但一想到那张芙蓉带笑的脸庞,罗绮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在我面前,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呢?

飘忽的思绪被石云岫的唤呼拉了回来,“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都不看我一眼。”罗绮站在窗前,看着满地黄叶堆积,一场秋雨过后天地间更添箫瑟、寒冷了,他轻微地说了一句:“我要去打仗了。”

远处有沉重的钟声传来,青灰色的天空背后隐隐铺着一层淡淡的霞光,时间毫不留情地催逼着他们离别。

罗绮又极轻地说了一句:“我该走了。”说话时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正要打开门,一双小手从后环住了他的腰,泫然欲泣的声音不忍拒绝:“你要早些回来。”

泪未尝,一颗心早已被揪得粉碎,罗绮握住这双小手,转身将面前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半哄半劝道:“我只是去平倭寇,这都不能算是打仗,不会有危险,你尽管放心。”罗绮轻抚石云岫的香肩,突然有一句话像雷雨过后掩盖不住的春笋般冒上心头,随着血管往前移动,来到了嘴边:“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石云岫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把一双美目睁得又圆又亮,脸上的笑容不断荡漾开来,“好,我等你。”她伸手取下戴着的玳瑁簪子,无比郑重地交到罗绮手里,声音里略带着一丝颤抖:“我把它交给你,等我们成亲后你再为我带上。”说时,眼眶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有如荷叶中的雨水不胜负载,终于欹倾入池中。

门外传来敲门声,紫菀有些急切地喊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又要被老爷责骂了。”

石云岫忙擦干滚落的泪珠,强撑起一张笑靥,“这次就让我先走吧,我可不愿每次都对着你的背影。”人刚向前迈了一小步,手便被罗绮一把拽住,身体不由得顺势一转,一片阴影从头顶压下来,唇上触到软软、湿湿的物体,吓得石云岫不敢睁眼看。待明白过来时,那片东西却快速地消失在眼前,只余下淡淡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石云岫愣在原地,她多么希望那一刻便是永恒,又或者芳华暗换几多秋,自己与罗绮垂垂老矣,不再经别离。

若是从前的岁月里,石云岫对冬的企盼莫过于临窗的那株梅花了。梅花开时清香阵阵,沁人心脾,白雪覆于其上,更显娇艳动人。而今,她只怨那雪下得太多了,梅开得太美了。

身上外罩着玫瑰紫比肩褂,下着葱黄撒花线裙的石云岫,慵懒地靠坐在复廊下,倚栏远望,却望不尽天涯路,只换得一声叹息罢了。

“啊呀,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仔细冻着了可就不好了。”紫菀一面去搀石云岫进屋,一面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昨夜里烛花结了个双蕊,听人说这是喜事临门之兆。这样看来呀,罗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到那时,我就有得忙喽。”

“你可忙些什么?是嫌如今太过清闲了?”石云岫一本正经地问她,心下却暗自欣喜,因为她确实在宋词中看到过‘双蕊明红烛’的预意。

“哼,小姐明知故问。”紫菀半嗔佯薄地说道,正想好好捉弄一下小姐,却见石夫人从窗下经过,忙掩住了嘴。

石夫人手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小盒走进来,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两颊的胭脂愈发的红艳了。石云岫热情地请石夫人入座,对着那小木盒满是好奇,便随口问道:“嫂嫂手里是什么好东西,能否打开给我瞧上一瞧?”

石夫人脸上恢复到往常的安然神态,但嘴角泛布叆叇笑意,拉过石云岫的柔胰,把小木盒递到她手中,说道:“这本是属于你的,自己打开来看看。”又故作神秘的补上一句:“看过就自会明白了。”

石云岫见嫂嫂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想到一定是府上有了莫大的喜事,算算日子离二姨娘临盆应还有段日子,且听嫂嫂所言似乎与自己有关,本来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越缩越小了,转而被惶遽填补。盒子打开了,里面安静的躺着两张镶金箔边的红纸,封面上是四个端正楷体——八字命书。

翻开面上一张,顶头处写着“男命:赵仲轩”,下文是“生辰八字:戊午年己卯月癸卯日辛酉时。”这时辰八字只有在订亲结婚时才会派大用场,是非有不可的。石云岫紧捏住纸的边缘,试图控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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