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1 / 1)慕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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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片细瓷片弹到了何夕颜的袄裙上,她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往另一张椅子上挪过去。看在赵仲轩眼里,分明是在刻意远离他。他的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疼得发慌。他的手心开始发烫,气息也变得不平稳。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柔软的发,却停在了半空。

“你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郎,在爱情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何夕颜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心里不免觉得一阵歉疚,“你这是何苦呢?不值得。”

赵仲轩摇了摇头,旋即苦笑起来,“无奈我苦而不自知,不懂得何为多情苦怆情……”他忽然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云岫,我知你无意于我,但不要视我为敌。因你逃婚一事,惹恼了石亨,暂时不要回去为好。往后我自会替你解释。就当散心也好,避难也罢,留在这里安心住几日,若要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差人去办,行吗?”

何夕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虽然想要离开,却也不愿重回石府。可若答应他的请求,自己岂非默允了他机会,不明不白留在此地,成了朝秦暮楚之人。无论怎样,都是不妥。她抽回手,心平气和道:“多谢你为我考虑周全,只是过年之际,瓜田李下,我留在这里,怕是多有不便。倒不如今日送我出去,等过完新年,我再来登门拜访。”赵仲轩倏地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走到窗前,脸色已恢复到往常一样,只是不说一句话。

这时紫菀端了醒酒汤进来,默默地放下后便站在了小姐身边。她看着满地的碎瓷片,神色不安地望向何夕颜,心想这次谈话定是十分不悦。赵仲轩立在窗口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腊梅花开得正好,有空就去院子里赏花,不要老待在屋子里。”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不再理会何夕颜的想法。

此时的何夕颜尚把道德标准、是非黑白区分得太清楚,事实上没有人能做到在道德方面永远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今生唯一一次可能逃离往后那些陷她于痛苦网罗中的机会。

窗外竹影横斜,风声鹤唳,映在直棂约窗和大门上像是几条巨龙在飞舞狂啸,连同铜壶里的滴漏声也变得尖锐起来。屋内几盏孤灯照在几位已略带沧桑的年轻人脸上,唯有坐在末位的罗绮不似武将模样,相较之下,显得粉面青涩许多。他们全都挺直了腰杆,双手端放在大腿上,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焦灼地盯着书桌前的于少保。

于谦仍穿着一身兵服,身姿挺拔有如苍松翠柏,他的影子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矗立在大明的万里河山旁,默默守护,风雨不改。三道皱纹像车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额头,眉心中间也拧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由于灯影摇曳得厉害,眼睛不得不眯起来。粗粝的手不停地在题本上移动,笔下的小楷端正有力,曾化作无数钢刀刺向敌人,也扫除过奸佞。

他终于搁下羊毫,抬起眸子看向以后将要承担起守卫大明职责的后辈们,比起欣慰来更多的是担忧,“你们一个个过来签个字吧。”范广第一个站起身,他那魁梧壮硕的身躯一下子阻挡了罗绮的视线,只能看到他宽广雄健的背。

范都督字则文,受过于少保的知遇之恩,在土木堡之变中立下战功,成为了大明朝英勇善战的大将,后来因为看不惯上司石亨中饱私囊,残害清流,遂与之反目。在他的眼中几乎揉不下半粒沙子,唯有忠臣良将可以结交,唯有君上高堂必须孝奉,一心本着以君为父、开诚布公的原则。虽是个知行合一的君子,但刚直得实在过了头,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牛,只有在于谦手里才会乖巧的耕田犁地。

他洪亮的嗓音响彻在昏暗的屋内,语调中满含着隐忧,“于公,沂王本就是废太子,皇上未病重前,便对重立太子一事颇多怨怼,您还要联名上书,岂不是在做无用之功?”

一语道出了座下人的心思,满京城的人皆知沂王是太上皇之子,当初废太子就是为了能真正改朝换代,可天不遂人愿,没有子嗣的天子政绩再出色,也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满朝文武谁都心知肚明,但无一人为大明江山着想。

只有于谦想的是社稷安定。“皇上已无法临朝听政,即将油尽灯枯,若不及时选定继承人,江山后继无人,人心不定,国家就如同一团烂泥,即使再坚固的万里长城,也无法抵挡原本就虎视眈眈的北方游牧民族。”他望向这群年轻后生的脸,一一扫视过去,不知他们的点头中有几个是真正出自豁然开朗。

罗绮首当其冲站了起来,迎着前辈们的目光走到于谦面前,略一拱手,便提起笔来落下自己的名字。未等他搁笔,又有两位同僚走上前来。其中有一位与范广同为都督同知,名唤陈奎,表字单是一个贤字。他生得秀气英俊,眉宇间添了一丝恬静,说起话来也是如沐春风般和顺,“于公先天下之忧而忧,一片冰心,吾等实在惭愧,愿以一腔赤诚与于公共进退。”

于谦站起身来,还以一礼,“同为大明臣子,理应同心同德,哪敢自专。”等众人都签下保贵的一笔,略坐片刻,便都起身告辞,他们走的时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铁丝覆上霜雪后那样的坚毅。不成功便成仁。说到底大明虽是朱姓天下,却还是要靠他们来守啊。他们这样想着,自觉肩上的担子便重了一些。

唯有罗绮留了下来,他就坐在离于谦最近的位置上,微低着头似在听着,实则神游天外,还在想着石云岫的事。于谦的话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又飘飘悠悠悬在半空,和他的心一样高悬着,直到提及石家之事,每个字他都听得分明,“再说石家小姐已许了人,你偏要从中惹事生非,年少轻狂也不至于犯下这等混账事。”

罗绮多此一举地问了句,“您知道了?”于谦不悦地“嗯”了一声,“要不是石家保全自家体面,不拿你送官法办,你哪还有半点脸面去军营,就是你罗家日后也难在京城立足。”

罗绮本就因此事愤懑在胸,那夜潜入小红楼并未见到石云岫,反而被石亨抓个正着,当作贼人到处追赶,现又听得于谦句句指责自己,愈加觉得委屈不快,“天地良心,何错至此?私入家宅算我不是,起因却是在他石亨乱点鸳鸯。石云岫与我情投意合,互托终身,如今她另嫁他人,我被蒙在鼓里,难道就不该问个清楚,说个明白?”说几次他的口气又软了下来,“伯父,那可是侄儿终身大事……”

“好了好了,别再说下去了……”于谦伸出手来摆了摆,他怎会不知罗绮这个小鬼头将要求他些什么,只得长吁一口气,直摇着脑袋,又把手收拢起来,用食指指着罗绮,“我可不会同情你,更不会帮你。”此时屋外的风声忽然猖狂起来,直拍得门发出怒吼来反击。

两人沉默了一会,于谦才又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要被儿女情长所误。”罗绮不愿再听下去,急急站起身来,“阿绮记下了。”往门口走去。于谦提高声音喊住他,“等等,拿件蓑衣再走,到家有段路程,小心淋雨。”

罗绮不听他的话,直接打开门去,冷不丁让狂风毫不客气地灌进他的脖子里,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忙把门关紧,回过头来说道:“没有下雨,不用拿了。”于谦严肃地看着他,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我让你拿,你拿便是,怎么那么多话。”

果然罗绮走到半途,天空中就浇下了倾盆大雨,叫人避之不及。幸好这次他听了老人言,否则定要被淋成落汤鸡不可。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愿把走过大半人生路的人总结得来的经验教训当作一回事,宁可为赋新词强说愁,等到尝遍辛酸苦辣,把自己在红尘里滚了个遍,再来感叹时又有几人愿听?

今年皇宫内的新年晚宴格外的冷清,天子勉强坐在那把明晃晃的龙椅里主持了开场,四周均围着厚厚的锦帘挡住寒风的侵袭,但似乎效果并不明显。皇上没说几句话就止不住地咳嗽半天,微弱的声音传到一半就断了弦,大臣们只能凭着往年的经验和通过观察太监的手势来揣度圣意。等到歌舞登场之时,天子虽裹在几层锦袍之下,身体也已经开始发冷,不得不提前退场。只能由皇后暂代其职,与臣民们共襄盛举。

石亨掩衣饮酒之际,与不远处的前府右都督张丕、副都御史徐有贞交换了个神色,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才饮下杯中美酒。就在这新年伊始、人人喜笑颜开之际,谁也不会想到庙堂之上即将掀起了一场大变故,再一次将历史推向高潮,演绎出争权夺位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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