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哪怕是伪饰出来的,她也要尝试着接受赵仲轩。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随即进来两个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赵仲轩已坐在了她的对面,阴沉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悦,身畔另站着两名锦衣卫,肃穆庄严得像在办丧事,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她懒得去听,反正他们是搜不出来的,罗绮早就不在这院子里了。
眼下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罗绮究竟要在什么时候动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那个日子不远了,可能近在眼前,她必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赵仲轩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道:“我的问题那么难回答吗?需要深思这么久?”石云岫含笑道:“当然不是,我在想别的事。”“好啦,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赵仲轩站起身来,顺带活动了下脖子,脸上仍带有凝重之色。
石云岫没看到那几个金刚般矗立不动的锦衣卫,便问了句:“他们呢?”“人没抓到,我叫他们先回去了。”石云岫没有再问下去,亦无须再问,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还未跨出门坎,就叫住了赵仲轩。
赵仲轩偏过身来瞧她,石云岫嗫嚅着道:“我有话要对你说。”赵仲轩嗯了一声,又指了指夜空,“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出了咏妆楼,赵仲轩这才想起随行只有马匹,而无轿子,于是同石云岫说道:“我来时是骑马,现在也没有地方可去找轿子,只能委屈你一下。”石云岫看了看正在食草的雪白色骏马,咀嚼声如雷贯耳,鼻子里还哼哼作响,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怯生生地道:“我不会骑马。”
赵仲轩微微一笑,安慰道:“无妨,你我共乘一骑。有我在,别怕。”赵仲轩解开了绳索,牵来白马,先把石云岫扶上马背。石云岫大着胆子跨上马去,手里紧紧地握住缰绳,心上一阵悸动,一个温暖的胸膛抵在了她的背后,耳畔响起赵仲轩磁性的声音,“放轻松,不会有事的。”石云岫稍稍放宽了心,马儿在赵仲轩的指挥下缓缓前行。
长长的街道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只余下几家店铺前还未曾熄灭的昏暗灯光,拉出奇形怪状的影子,却又清晰辨认得那是一男、一女、一马,游荡在如水的夜色里。
偶有微风拂到脸上,清清凉凉的,好不舒服。此刻石云岫奇怪地拥有了畅快的情绪,似乎所有烦恼均被一扫而空,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抵达不了那个所谓的家,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她抬头仰望,满天繁星,是如此的璀璨耀眼,一览无余,那最亮的一颗就在她的眼前,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却碰到另外一只手,大而有力,把她的手裹在里面,“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赵仲轩温热的气息呼在耳边,有如情人间的窃窃私语,空气里顿时弥漫开氤氲的气味。
石云岫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泄了气,不过她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便顺势抛出了话题,“你公务繁忙,又要筹备婚事,定是很辛苦吧。”赵仲轩本以为她是要问今夜咏妆楼一事,没料到她竟是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了,喜不自禁地道:“不用担心,尚且应付得过来,有梦瑶帮忙打理着。”
石云岫“哦”了一声,用极赞赏的口吻道:“梦瑶妹妹真是贤慧能干,又生长在好人家,可要好好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才是。”听了这话赵仲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随口打趣道:“这还得指着你这位嫂嫂呢。”
“那可别,这是女儿家心事,定要女儿家自己相中的才行。”石云岫这几句话是有感而言,也是她的真心话,她不希望赵孟瑶所嫁非人,误了终生。握住石云岫的手顿了顿,赵仲轩故意问道:“那么你呢?是自己看中的吗?”
石云岫微异,不过很快她就想好了如何作答,“你猜?”赵仲轩仰头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着。”石云岫转头冲他甜甜一笑,充满了少女的可爱,“笨蛋,难道我要自我否定不成?”赵仲轩满意地笑了,他无非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来。石云岫灵机一动,俏皮问道:“现在轮到你说了。”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打从第一眼起我便对你心生爱慕,每天都会想到你,你可把我害惨了。”赵仲轩情话绵绵,滔滔不绝,他还顺势揽住了石云岫的腰,换做别的女孩子定会陶醉在赵仲轩的怀抱里了,可石云岫却是难受得很,她实在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暂且压抑住心中的不快,假意哼了一声,嘟着嘴嗔道:“我才不信,若不是石家权大势大,你赵大人怎会看上区区小女子?”趁此她挣脱了赵仲轩的怀抱,以示怀疑。
赵仲轩既无奈又好笑,女人还真是爱耍小性子,不过倒也可爱,他凑上前,轻声曼语道:“敢问小姐要怎样才可相信下官的真心呢?”石云岫慧黠一笑,鱼儿终于咬上钩了,“你与我约法三章,我便信你。”赵仲轩不以为意、自信满满道:“哈,如此简单,洗耳恭听。”
石云岫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说:“第一条,日后你若喜欢上别的女子……”赵仲轩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振振有词道:“不可能,有了你我就知足了,哪里还会爱上别人?”石云岫笑着摇了摇头,“话不要说的太满,听我说下去。”“日后你若喜欢上别的女子,我不会怨你,不过你不能把她带到家里来,最好也不要让我看见她,在外面你要如何安置她,我一概不会过问。”
赵仲轩全然没把这条约定放在心上,他只觉得石云岫想的太多了,便道:“那第二条呢?”石云岫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慢慢说道:“第二条,我会和你白头偕老,休戚与共,但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赵仲轩简直要笑出声来,这开出的条约一条比一条容易做到,便劝道:“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给你一个机会,再换一条吧。”
“不用,我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要你做到这些便可。”石云岫坦率诚挚的回道,她内心是有些愧疚的,婚姻本不该有那么多的算计,可她不得不那么做,因为这桩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她只好先为自己铺一条路,不至于活的太可怜。
“好,全都听你的,还有最后一条。”赵仲轩爽快地应下了前两条,对于第三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但恰恰这一条他犯难了,“这第三条嘛,便是将婚期提前至后天举行。”石云岫伸出了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许久没听到回答,她转过脸去瞧他,眉梢眼角不动声色,只是没有了笑容,她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赵仲轩才说道:“再过四五日就办婚礼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停下来想了一想,又道:“再说这日子是托人算出来的,是个黄道吉日,不好随意改动,否则就不吉利了。”石云岫佯嗔薄怒道:“原来你也这般迂腐固化,竟信那些江湖术士哄骗人的话,只要我们夫妻和睦,相亲相爱,还不是日日皆好日吗?”
前两句话听了叫人不免要生气,可后两句话倒是十分入耳的,只是对于先给你一巴掌再塞颗枣的套路,赵仲轩早就讳莫如深了,官场中哪一日不在上演?赵仲轩饶有深意的看向她,“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措辞石云岫早已想好,但她还是含糊了半天,毕竟是与亡母有关,“后日是我母亲生前诞辰,所以……”石云岫没有说下去,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女儿出嫁,岂能忘了母亲的养育之恩,何况母亲已赴黄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更难忘。
赵仲轩理解石云岫的感受,自己何尝不是难以忘怀。幼年丧母,全靠了大姐之力,充当起半个娘亲的角色,将他与妹妹抚养成人。然而生活即是无常。十五岁那年又失去了父亲,偌大的赵家瞬间有大难临头各奔前程之感。虽有祖荫庇佑,可父亲一死,再大的功业也要减半,所以他宁可选择凭科举创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换来一点成就,子欲养而亲不待,连大姐也入宫当了妃子,全家族的重担就提前落到了他肩上。因为他是赵家唯一的男丁。多年的磨砺与阅历逐渐丰满了他的羽翼,也使他懂得了察言观色,如何在险境中活得更好。可他的整颗心是干涸的,如同常年干旱而龟裂出一道道裂缝的土地。
赵仲轩沉默不语,石云岫忍不住催问:“怎么又不说话了,这一条很难做到吗?”要做到第三条并不难,除了有些许的麻烦,对于赵仲轩来说巴不得早点拜堂成亲,免得夜长梦多。可赵仲轩也心知肚明,提前履行婚约不是石云岫的本意,否则她也不会逃婚了,母亲生辰一说不过是一个幌子,如同她因无聊而夜访青楼一样。
其中原由他不敢思量下去,“此事我一人做不了主,还须听取你哥哥意见。”赵仲轩把问题抛给了石亨,这只老狐狸一定会处理妥当的。石云岫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赵仲轩尚且说服不了,何况老谋深算的石亨,她淡淡说道:“若是叫你左右为难,那还是算了吧,权当我没提过。”见石云岫沮丧的垂下头,赵仲轩倒有些于心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