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为了让自己心里安心,他决定把一些实情说了出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可以放下顾虑去实施计划,只是,云岫,我对不住你……不要怪我利用了你。”
“你要做些什么?”石云岫脱口而出道,又转念一想,她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我好像到哪里都是一颗棋子。”罗绮没有否认,他下了最阴险的一招棋,为了达到目的,要把最心爱的女人当作筹码,虽不是美人计,却也会给她带来伤害呀。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这个计划?”她往后退了退,不让他的手碰着自己,直截了当地询问。女人的世界里必不可少的一定是爱情,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可以是伴侣,生活伴侣抑或床上伴侣,也可以成为战利品,用来锦上添花。他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们为了做成功,是可以不顾及女人的感受的。
罗绮一时答不上话来,双手悬空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最后坦诚道:“像你所说那样,我必须先获得自由,才有希望。”他喟叹出声,“这几日我辗转反侧,常常无法入眠,一心想着如何能够脱身,每当推演起计划,念及你,总狠不下心来……”罗绮为自己努力辩解,他心里是一直爱着眼前的姑娘的,只不过,或许三生石上没有刻下他们的名字吧。
“那就去自首,就当是为了我。”石云岫打算他的话,但在说后半句话时声音很轻,因为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而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上这样一句话。果然罗绮断然拒绝道:“那无疑于推自己入火坑,去了那里,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石云岫沉默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罗绮望着桌上的红烛,似笑非笑地扭曲着脸,“这是眼下最有效的办法。”顿了一顿,他站起身来,缓缓地叹了口气,“云岫,你怨恨我吧。你怨恨我,我心里会好受些。”
“说到底,是我们有缘无分。”石云岫的眼中闪着泪光,她微微抬头看见他的背,把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这一现实她早就明白,虽无奈也只能接受,而且她一直表现得很好,不叫人看出来。可她毕竟是个花季少艾,对爱情有着无限美好的期许,所以她时常左右摇摆,像一杆永远找不到平衡点的天秤。
人生如斯,命运如此安排,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静默无言了许久。这时谯楼打罢二更鼓,罗绮蓦然警醒,自己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在感情线上缠来绕去个不休。他决定立刻结束两人的对话,好让她回家去。石云岫却先开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以至于罗绮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慌忙而又杂乱,预示着坏事将要发生。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清亮的鸟鸣,石云岫心中纳闷,夜里怎会有鸟叫声?与此同时,卫琳顾不得敲门,直接闯了进来,急急嚷道:“少爷,锦衣卫查过来了,快走。”
秋姨是跟在卫琳后面进的屋,没等罗绮回答,便忙说道:“快跟我走,我这里有可藏身之处。”罗绮二话不说,只点了点头,拉起石云岫就走,石云岫却甩开了他的手,“我留下来,可以为你拖延些时间。”
罗绮坚决反对,怎可让一介女流单独留下来面对那群鹰犬。石云岫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肯离去,情况紧急,时间就是生命,她强行把罗绮往门外推,并喊道:“卫琳,快把他拉走。”
罗绮边往外退,边拉紧石云岫的手,“你得和我一块儿走。”秋姨见他二人你推我让,僵持不下,愈加焦急如焚,再这么下去一个都脱不了身。他们往后院赶来时,锦衣卫已开始在二楼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了,按锦衣卫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不用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查到这里来。
于是秋姨大吼了一声:“别吵了。”她气呼呼的看着这对年轻人,用手指着罗绮说道:“胡涂,他们要抓的人是你,只要你不和她在一块儿,她才是安全。”一句话似惊醒梦中人,罗绮立刻松开了手,自嘲般笑笑,转回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秋姨看了石云岫一眼,石云岫冲她微微一笑,她明白这是在感激她打了圆场,可她心里不是滋味,仿佛活生生分开了一对鸳鸯。火烧眉毛也就顾不得了,她加紧步子,赶上罗绮和卫琳,比来时更快。
直到石云岫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才稍稍松口气,回到屋内,索性坐下来喝茶。待饮过一口茶后,门被粗鲁的推开了,四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他们皆着青绿色锦绣服,腰间佩绣春刀,威风凛凛,但全都面色冷峻。外头的人说他们是魔鬼,只要落入他们手中,定会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十倍。
石云岫故作轻松的端起茶杯,视线游移至门口,猛地怔住,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赵仲轩,他一副书生做派,泰然自若地看着她,含笑欠了欠身,“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在此?”他不是没有认出石云岫,只是碍于此情此景,不容许他那么做。
他按例问询,石云岫心下了然,用手帕拭了拭手上的茶水,站起身来答道:“在下并非一个人,只是那位姑娘刚出去,还未归。”赵仲轩没再说话,环视了一眼屋子,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床上,床头搁着笔砚,锻被凌乱的置于床位,这幅画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赵仲轩紧咬着牙关,话里透着寒意,“公子倒真有雅兴。”百密终有一疏,石云岫忘记床上还有那些劳什子没有收走,连忙解释道:“我来时便是这样子了,不知是何人放在那儿?”
“你既肯说,我便信。”接着赵仲轩又换了一种口吻说道:“你二人搜这间屋子,你二人去屋顶上瞧瞧,其余人把这几间屋子挨个仔细的搜,连根头发都不许放过。”赵仲轩提高了嗓门下达着命令,把石云岫吓了一跳,平素赵仲轩斯斯文文的,笑若春风,看起来连只鸡都不会抓,不知怎的这会像变作另一个人,不怒自威,办起事来毫不手软,叫人不敢置信。
那两个锦衣卫在屋子里查找了半天,一无所获,赵仲轩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出去,他却走了进来,还关上了房门。房顶上响起脚踏在瓦片上的窸窣声,这声响闹得人有些心神不安。赵仲轩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茶,捏在手上,眼波随这水中漂浮着的绿色叶子流转,缓缓道:“说说吧,你为何在此?”
“在家闲闷,出来走走。”赵仲轩听了这回答,毫不掩饰地笑了,诚然,这话没有一丁点可信度,就连当事人自己也觉得太虚假了,正待她要换一个理由时,赵仲轩又说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瞎溜达。天色那么晚了,还是由我送你回去吧。”
石云岫略作沉思后点了点头,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了。”赵仲轩放下了杯子,他并没有喝茶杯中的水,淡淡道:“你与我婚期在即,还这般客气?”石云岫反问:“即使成了夫妻,不也该相敬如宾吗?”赵仲轩爽朗的笑将起来,“这么说你已把我当作夫君?”
石云岫既不点头也不否认,直接坐了下来,一手托腮,其实她很想说不管我愿不愿意把你当成夫君,这只是个既定的事实罢了,难以更改。可她忍住了,因为她发觉自己对于眼前之人的情感有些许的复杂。平心而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便猜到此人的心思,那时她的心里被罗绮填得满满当当的,故而后来的几次邀约见面,她都佯装生病推辞了,直到与他订下婚约,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波澜。
是从那次宫廷政变之后吧,她认定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异了,扭曲变形到认不清孰是孰非,或许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根本不是非黑即白、对错分明。不久她的猜想应验了,世上的一切随时都在变化之中,因权势、地位、金钱、名利……而变,无声无息的就能将人心吞噬,不留余地。她只能乖乖服从,缴械投降,回到血淋淋的真实世界中去,一同腐烂、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