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钱明秀一说，静苹才慢条斯理地理会那位曹小姐，对她淡淡一笑，问道：“你，便是曹吉祥女儿？”

曹梦娇举止端庄地重施一礼，仿佛是刻意为了胜过石云岫，盈盈笑道：“静苹长公主万安。小女子曹歆罗去岁牡丹盛会上也曾有幸拜会过您。”又手掌向上，介绍起身边的男子，“这位是罗通将军之子，罗绮公子。”

石云岫心上咯噔一下，她居然知晓他的身份，他竟不避讳地告诉她了？还是两人是旧相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他们站的位置，那位曹小姐端的是妩然一段好风姿，富家小姐的做派，与静苹长公主在一问一答间，时而为了表示相处融洽地掩袖微笑。

静苹长公主似命人给他们看了座，她却无心听她们的对话，只把视线急急地移到了场上唯一的男子罗绮身上。

只见罗绮不时地看向曹小姐，眼中的柔情似水似曾相识，恍惚间，她觉得站在那里的才是自己，正愉快地和他在一处谈笑风生，而留在这里的身体不过是一个躯壳。

她不禁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为何还要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不管他与谁在一起，那不都是早晚之事吗？他不可能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过去，而终身不娶……她自己不也要另嫁他人了吗？

这时她听得静苹长公主说道：“哈哈哈……别拿那些好话奉承我，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只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记不住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罢了。不过这位罗公子，我倒是有所耳闻。如今翻了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她将眸子在两人间徘徊了一阵，笑道：“瞧这意思，怕还是艳福呢。”

钱明秀不禁暗中摇了摇头，睨了一眼静苹，到现在仍是一惯的口无遮拦。

而那曹梦娇听后却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蹙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石云岫把曹梦娇方才一瞬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揣度出其意，似除了对这位静苹公主的直言不满外，更多的应是觉得未曾了解发生在罗绮身上的其他事情而心生不快。

罗绮的话很快验证了这一点。“静苹长公主说笑了，我与曹小姐相识尚浅，只是平常朋友往来。”不知怎的，石云岫感到略轻松了一些。

一旁的曹梦娇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小女子与罗公子萍水相逢，交情浅薄，恐怕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及夫人听来得多。”

显然曹梦娇是故意申诉，她还朝罗绮投去别有深意地淡淡一笑，却瞥见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从她身畔扫到另一边。

看似不经意地一个眼神，有时候能从中读出千万种可能。

这无疑引起了曹梦娇的警觉，她突然向石云岫这边看过来，好奇地笑问道：“咦，这位姐姐好生样貌，天姿国色，却从未见过，不知是哪家小姐？罗公子，可认识？”

“曹小姐说笑了，在下怎会认识呢？”罗绮淡定地摇头否认。

石云岫不提防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便起身来道了一声：“小女子石云岫，曹小姐妆安。”静苹长公主不免从中打趣道：“这位石小姐啊，你当然不会认识，可远比那金屋藏娇还要金贵呢。”她用手示意了一下钱明秀，薄嗔道：“这位忠国公夫人，就是元凶之一。”

曹梦娇听说是忠国公家眷，忙起身施礼，欢颜道：“哎呀，小女子失礼了，忠国公夫人敬安。石小姐妆安。”钱明秀用慈祥和蔼的神情回应她，“曹小姐不必拘礼。”罗绮也起身拱手作揖，向她们问安，那一声石小姐硬生生隔开了两人的过往，说出口容易，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曹梦娇不住地看着石云岫，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见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衣饰、首饰和发钗都不算华丽，但配着这张精致的脸，的确衬得她明艳动人，就算是女子，也忍不住想与她说上几句话。

“久闻石家五小姐有倾国倾城之貌，沉鱼落雁之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阿绮，你今日有幸能见到这位京城美人，可算是不虚此行了。”她顺其自然地看向罗绮，欲趁机试探试探他的心思。

罗绮却根本不拿正眼瞧石云岫一眼，只看着曹梦娇维持着笑意，在旁人看来，他这是保持了君子风度，一如石云岫与他初相遇时。“石小姐与曹小姐皆是京城美人，能与二位小姐同坐一屋，已是在下最大的荣幸了。”

见罗绮一直望着自己说话，并不去瞧一眼石小姐，又回答地彬彬有礼，曹梦娇心里十分受用，决定暂不作计较。

可她凭直觉觉察到，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早就相识……

钱明秀见石云岫并不接话，虽知道她在顾忌些什么，但怕在静苹长公主面前失了礼数，便笑说道：“曹小姐真是高看我家小妹了，她不过是被惯坏了，才会传出这种不着调言词来，要人哄骗着。果真论及样貌，哪及得上曹小姐才貌出众，玲珑剔透。”

曹梦娇双手叠放在大腿上，做出羞涩状来，“忠国公夫人言过了，小女子姿贫质陋，哪比得上石小姐。”

在这互相寒暄的当儿，石云岫如坐针毡，她不敢再看向曹梦娇，怕视线与罗绮交错，只好微低着头，装出腼腆的样子来，也不枉钱明秀在长公主面前对她的说法。

偏偏静苹长公主无中生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在这相互夸赞了。样貌本就是爹娘给的，是美是丑也好，都改变不了了，更何况真正美人不在一张皮囊上。外面天气甚好，多出去走动走动，别浪费了这大好春光才是真。也好让我们这对老姊妹清闲一下，多叙叙旧。”

一听此言，三个年轻人各怀想法。

曹梦娇当然乐得如此，她正可以与那位石小姐多多结识，听闻她将要与赵仲轩重新完婚，日后身份就更不可小觑了，若自己与她相结交，有了个好依傍，不致因为自己的尴尬出身而被人冷言冷语时，只能忍气吞声。

于是顺势拂了拂身子，接了这个顺水人情，谢道：“静苹长公主想得甚是周到。如此，歆罗先行告退了。”

可另外两人就有苦难言，进退两难了。

石云岫悄悄拉了拉钱明秀的袖子，向她求助。钱明秀知道她与罗绮的那一层关系，不会放任不管的，定会阻止这场乌龙局面。

果然钱明秀在静苹长公主耳边低声言语道：“还是单让曹小姐与那位罗公子去吧，我家小妹脸皮薄得很，不会愿意去的。”

静苹长公主却不以为然，看着石云岫劝说道：“云岫，别把那些孔孟之道太当回事儿，想当年我在你这般年纪，最是爱热闹，爱折腾，哪来这许多忌讳。闲言碎语就让别人说去，又不是做了鸡鸣狗盗之事，怕那些个烂嘴嚼舌根做什么，他们不过是自己没有本事，心里一肚子气，只能拿别人说事的可怜虫罢了。”

静苹长公主一番标新立异的言论可把立在原地等待的曹梦娇吓得不轻，她听说过有关这位刁蛮公主的一些事迹，但也仅限于听说，今日亲耳听到，算是涨了一回见识。若不是因她身份尊贵，恐怕早已身陷囹圄了吧。

但在石云岫听来，静苹长公主苦口婆心地规劝，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可她景况，再同意她的言论也不过是来自语言上的宽慰。

所以她仍旧摇了摇头，打算谢绝静苹长公主的好意，可她话还未出口，曹梦娇就走到了她跟前，挽起她的手腕，嗲声嗲气地说：“石小姐，有我同行，你莫怕。何况今日是赏花盛会，男女共聚者甚多，无人会说闲话。”

情急之下，石云岫反倒找不出回绝的理由了，她绞尽脑汁想着还能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这时罗绮却起身恭敬地说道：“石小姐有碍于男女大防，乃是人之常情，不如让二位小姐一同游园赏花，我方才见到几位友人也在此地欢饮，正好可以过去打个招呼。”

石云岫没有料到他会主动替自己解围，不禁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恰撞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众目之下，匆匆一个眼神交会，但心内明白，原来一切未有改变。

她终于站起身，似羞带怯般地感激道：“多谢罗公子谅解。”罗绮淡淡一笑，回了一句“不必客气”，便率先与众人告辞离去。

曹梦娇虽不能与罗绮同游，好在也有意外的收获，于是和石云岫携着手并肩赏花去了。

她以为石云岫果真如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极羞涩、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为了获得石云岫的好感，她一个劲儿地投其所好，先是命小丫鬟去车里取来一把垂金扇，供石云岫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两人走路时，她总是让石云岫走里侧，尽量避免与陌生男子擦肩而过，可以说，考虑得无不周到。

为了缓解气氛，她还一直制造着不同的话题，以此拉近与石云岫的亲密关系。

石云岫虽不知她待自己如此热情的目的何在，但一来为了演戏演到底，二来即使她不是出自真心可也没存恶意，也就随她去了。

眼下更要紧的，是把赵孟瑶找到。故而石云岫一面附和着曹梦娇偶尔说上两句，避免冷场，一面借赏牡丹打量着轻纱飘动后的人影。

不多时，忽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回头看时，可不正巧是可爱的赵孟瑶嘛，用手对她招了几招。她身旁衣色相同的二人应是吏部郎中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