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止送走景王妃和景世子妃后,靠在承明宫大殿外的朱漆柱上,望着门口的方向,怔怔离神。
不知何时,一阵寒风吹过,未止咳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郁宁连忙道:“主子身子还未好全,还是赶紧进去吧。”
未止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扶着郁宁的手臂进了寝殿,命人把公文搬来批阅。
郁宁一边为未止研墨,一边道:“来年选秀,主子何不多安排几个人入宫?”
“美人贵精不贵多,”未止淡淡道,“倘若能一举拿下帝宠,一个就够了,若是没本事,再多,也是无用。”
郁宁又道:“主子说,淑妃还能复宠吗?”
未止摇摇头,“不好说。”
崇康帝既然愿意保萧淑妃,就说明萧淑妃在他心里很有些分量。
不过帝心难测,如今新欢在侧,萧淑妃还能不能东山再起,还真两说。
郁宁问道:“奴婢愚笨,不知主子打算如何除了淑妃?”
未止道:“淑妃是一定要除的,可要除得跟我们沾不上关系,就难了。”
萧淑妃膝下有两个儿子,虽比不上六皇子得宠,但也颇受重视。
崇康帝正值盛年,局势易变,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登上帝位的是谁。
若是崇康帝想让萧淑妃的儿子登基,那两位小皇子又知道她对萧淑妃动了手……
想到这,未止有些头疼。
萧淑妃对儿子的教导很看重,十三皇子已经初见成效,聪敏过人。
郁宁笑道:“要奴婢说,主子还是小看了后宫的女人。”
未止道:“咱们景王府又没有那些个媵妾争风吃醋,我往年也没怎么见识妃嫔争宠,确实是,孤陋寡闻了……”
郁宁轻轻笑出声。
次日清晨,顾清云和顾辰非照旧来广内殿听教。
顾清云提及昨日的事,“昨日见了景王和景世子,说来是弟子们的不是,拖累了先生不能回府,承欢景王夫妇膝下。”
未止之前请奏崇康帝准她在景王在京期间回府小住,被崇康帝以公事繁多拒绝了。
未止淡笑道:“殿下说笑了,陛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何来殿下拖累一说。”
顾清云望着道:“弟子想起昭文世子在世时,从未向先生这般指导过弟子。”
未止抿唇,“若是二王兄还在,殿下来日登临大宝后,自然会言传身教。”
“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顾清云自嘲一笑,转而问道,“先生以为,父皇最看好谁?”
未止默然。
这是顾清云第一次,问这样敏感的问题。
片刻,未止道:“臣以为,陛下既立太子,就不会轻易废黜。”
这是未止一直以来最疑惑的地方。
昔日崇康帝登基,立华皇后为后已实属勉强,彼时崇康帝不过而立,完全可以以年盛为由,拒立太子。
可崇康帝偏偏立了,立的还是他厌恶的华皇后之子。
若说崇康帝心仪顾清云,似也不然,每每太子与兄弟发生争执,崇康帝绝不偏向太子。
更诡异的是,未止不知道崇康帝到底安的什么心,把太子和五皇子都发配到她这。
她是未来的帝师,严格来说教导的应该只有未来的天子。
崇康帝种种行为如同空中楼阁,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顾清云意味深长道:“先生所见,自成一家。”
未止含笑看着顾清云,别具深意道:“陛下待殿下如何,只有殿下最清楚,臣等旁观者,不敢妄言。”
顾清云深深望着未止,一语不言。
未止不动如山,笑颜依旧。
时辰到了后,顾清云告别未止离开。
一反寻常的,顾辰非竟多留了一会。
“五殿下?”未止疑惑地看着顾辰非。
顾辰非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问:“先生还记得,这个吗?”
未止盯着锦帕,发现上面绣着精致的月下玉华,昙花花瓣朵朵分明,在光照下隐隐有亮光浮动。
而锦帕的料子,未止看得出,是用作贡品的天蚕丝。
天蚕丝和玉华纹饰,并非一般女子能用。
未止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自己是否见过这锦帕,摇头道:“不曾见过……这锦帕,有什么特殊来历吗?”
顾辰非一怔,随后摇头,有些低落道:“没什么……一条锦帕而已……”
一条锦帕,而已。
未止感到莫名其妙。
然而这件小事并不足以引起未止过多关注。
在华皇后的别有用心下,景王妃和景世子妃被允许常出入大辰云宫陪华皇后说话。
未止因此得了不少机会同景王妃和景世子妃相聚,景王和景世子则以探讨朝政为由常出入承明宫,一家人倒也一起用了几次午膳。
楚国仪仗到京的那日,景王对未止道:“楚世子非良善之辈,你要多小心他。”
未止也这样认为。
楚世子的兄弟都死完了,就剩他一个好的好好的,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而让未止没想到的是,楚世子拜见过崇康帝后,给承明宫递了拜帖。
未止思虑片刻,便同意了。
再次见到萧岂言,未止差点没认出来。
记忆中的萧岂言,是跟在先楚世子身后,总是低着眉眼,任打任骂的卑微庶子。
而如今的楚世子,意气风发,锦衣华服,高贵雍华。
张扬的绛紫深衣勾勒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紫金玉冠,祖母绿玉佩,碧玺扳指,无一不是奢华之物。
此刻的他气宇轩昂,未止也是才发现,原来萧岂言生得这般俊美,沈腰潘鬓,剑眉凤目,姿容之妙当世少见。
未止打量萧岂言的时候,萧岂言也在看她。
一别从前的锦罗玉衣,珠围翠绕,面前的她一身浅素,不着纹绣,长及腰际的青丝一如既往地用那根与发齐长的浅缥绫缎带束发,一枚精巧的白玉莲花冠是唯一的装饰。
华衣不再,朱颜依旧,她仍美得惊心动魄,眉心的朱砂痣鲜红欲滴,更添几分魅惑。
原以为她最适合锦衣,如今才知道,何为淡妆浓抹总相宜。
萧岂言走近,含笑道:“久未见女公子,别来无恙。”
未止颔首,直入主题,“楚世子别来无恙,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萧岂言坐到未止身畔,轻声道:“女公子唤我子染便是,你我原不必这样客气。”
未止似笑非笑看着萧岂言,“我不曾记得,幼时与世子有过多交集。”
萧岂言语气淡了些,“是子染冒犯了,原以为子染与女公子相识甚早,际遇亦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才上门叨扰女公子。”
未止怎么都觉得他这话说得不舒心极了。
是,他们都是兄弟死了然后坐上世子的位置,但,能一样吗?
她苦心孤诣想要求得一个真相,而他恨不得永远抹杀死去的先楚世子和公子们。
未止语气微凉,“楚世子,咱们可算不得什么百虑一致,你可要仔细,搞错了对象。”
萧岂言感受到来自未止的不善,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听闻女公子和姑母多有冲突。”
未止直言:“是。”
萧岂言笑道:“子染心知姑母心肠恶毒,愿大义灭亲,为女公子分忧。”
如此,就是摆明态度了。
萧淑妃若是出了什么事,楚国绝不会深究。
未止心情稍好,“我倒是未曾想到,世子这样坦诚。”
萧岂言想到萧淑妃,不禁厌恶道:“萧采萍为老不慈,害我生母,助纣为虐,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未止早就想到,萧淑妃估计对萧岂言做过什么,才导致萧淑妃对萧岂言上位惊恐万分,原来不只是帮着先楚世子欺辱萧岂言,连萧岂言生母的死都有她的手笔。
果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未止微笑,试探道:“子染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可淑妃是楚王胞妹……”
听到未止换了称呼,萧岂言浅笑莞尔。
萧岂言笑道:“阿辰不必担心。”
一句话,道明了萧岂言在楚国的地位权力,已经无人超越。
未止在萧岂言走后,立刻就拉着贺兰容渊着手商量怎么搞死萧淑妃。
未止道:“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下毒,方便省事。”
简单,粗暴,省时间。
贺兰容渊抚额,“阿止,就这样让淑妃死了,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未止沉思着,“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主子,刑部出事了,”郁宁突然小跑过来通报,“您快去看看吧。”
未止和贺兰容渊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向外走去。
刑部。
刑部右侍郎洪康被眼前的局势弄得焦头烂额,好容易才等到未止来了,赶紧迎上去,“世子您可来了……”
刑部尚书年迈,早已不问事,不过挂个名,刑部的主要事务皆由未止处理,洪康辅助。
未止来得匆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郁宁那样焦急,便问道:“发什么什么事?”
洪康一五一十地说了。
今日巳时,秦王世子和淮阴王共聚长安城中的一处酒楼叙旧,巧遇长广王和魏王世子,四人便凑了一桌。
长广王言那家酒楼的菊花最是醉人心脾,便邀淮阴王等人共饮。
一壶酒饮完后,秦王世子突然口吐黑血,昏死过去。
众人吓了一大跳,淮阴王让人把秦王世子送到府中,并请太医医治,自己则留下指认长广王心怀不轨,毒害秦王世子,要为秦王世子讨公道。
涉及藩王世子和两位皇子,京兆尹根本不敢做主,于是把人都送到刑部来了。
洪康不敢轻易下结论,审又不好审,长广王和淮阴王一直在互相谴责。
淮阴王指责长广王狼子野心,欲害秦王世子借此削弱秦国,好借此机会上位。
长广王则认为淮阴王和秦王世子故意设计陷害他。
洪康为人长袖善舞,这会儿是帮哪一边说话都要得罪另一边,弄得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