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非手法很不错,烤乳猪香飘十里,油滋滋地噼啪作响。
最后,顾辰非撒上一些香料,又烤了一会儿,待到表皮金黄,拿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下,下刀将乳猪改刀切十字花,很是赏心悦目。
景世子妃赞叹道:“五殿下好手艺。”
顾辰非握着串乳猪的竹竿,翻转着,“世子妃过奖了,雕虫小技罢了。”
顾清云许是不愿输与顾辰非,带着随身的几个随从捣腾半天,才把兔皮褪尽。
未止看着,在心里做了决定。
她还是吃烤乳猪吧……
不是她不想给太子殿下面子,实在是她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她惜命。
乳猪烤好后,顾辰非把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拿景世子削好的竹签扎起,分给众人。
未止接过自己的那一串,吹了吹,咬下一口。
还不错。
再看看顾清云那一堆,还有萧岂言手足无措的姿态,相比之下,顾辰非简直太能干了。
景世子妃见未止吃得差不多了,晏晏笑道:“王妹,咱们单独说说话吧。”
未止自然不会拒绝:“好。”
两人走了一会儿,景世子妃才开口。
“妹妹,你在长安有一段时间了,能不能看出来,”景世子妃左右张望着,压低声音道,“今上……大概还能有多久……”
后面的话没说,未止也听得懂,她不解问道:“嫂嫂问这个做什么?今上身体康健,依我看,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应当不成问题。”
景世子妃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妹妹,我实在是怕极了……咱们苏家历来做帝师的,都是新帝登基时册立新的帝师和昭世子。这身份是尊贵,可像二弟,像你,早早就离家,你说我妇道人家眼皮子浅也好,反正我是不想和我的雪海骨肉分离。他去年进了景国军,我们娘俩已经聚少离了。更何况……”景世子妃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说了你也别生气,历来帝师似乎都不是长寿的,我怕啊……怕你,也怕雪海……”
未止了然,抚慰道:“嫂嫂慈母之心,妹妹明白,还请嫂嫂放心,雪海应当还能在嫂嫂膝下多待几年,便是日后去了长安,我也会拼死护着他的。”
景世子妃握住未止的手,感动道:“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自二弟故去后,我日夜辗转反侧,惊慌失措,夫君劝我也没什么用……唉,妹妹,你身子不好,更要好好的啊。”
未止另一只手轻轻也按住景世子妃的手,“我晓得的……嫂嫂费心了。”
景世子妃回来后,苏已成见她眉眼舒缓,面色柔和,便知爱妻心中抑郁已消。
苏已成走到两人面前,无奈道:“我这个做夫君的,说的话竟还比不上宠儿。”
景世子妃脸微红,嗔笑道:“夫君乱说什么呢。”
苏已成揽过景世子妃,拥在怀里,在她耳畔柔声低语。
未止看着这一对璧人,笑着摇摇头,先行离开了。
没走几步,却发现顾辰非注视着她,眼中是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未止心下一怔,探究地回望过去。
顾辰非向她走来。
未止站在原地,神情寡淡漠然。
顾辰非在距未止三尺处停下步伐,浅笑温言:“先生教导弟子近两月,还未郑重感谢,是辰非之过。”
未止微笑道:“五殿下,您来承明宫受教,并非臣之贤德,而是陛下之罚啊。”
顾辰非嗤笑,“众所周知,六皇弟素爱欺辱于我,我几时还手过?明目张胆诬陷,父皇不会不知。”
“那又如何呢,”未止幽幽道,“陛下明知非五殿下之过,却还是降罚了。”
顾辰非皱眉,“先生,弟子难得与先生独处,并不想谈论这等不愉快之事。”
未止点头,她也觉得不愉快,她最无辜了,为什么这俩人犯错,却要她来负责。
如今朝中人人议论纷纷,主要针对顾清云。
不过都是揣测将太子发落到承明宫是否别有深意,忧心昭世子与太子日久生情,影响日后承祚大事。
其中,淮阴王一派在淮阴王被崇康帝当朝夸赞后几乎撕破了淡泊名利的伪装,堂而皇之地为淮阴王谋权谋利。
最令未止厌烦的,便是几个想要讨好淮阴王的言官多次参她擅宠专权,结党营私。
虽说崇康帝对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并不加信,可明面上还是召见了未止几次,提点几句,扰得未止数次想提剑封喉,让这些不能治罪的言官再不能空口污蔑。
那些弹劾对她没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影响,但烦也烦死人了。
眼看未止要错身离去,顾辰非抓住未止的手臂,真诚道:“有些话,辰非早就想对先生说了。”
未止笑笑,另一只手摘起顾辰非的手放下,“五殿下有话直说。”
顾辰非脸色微红,羞赧道:“辰非……心悦先生,想娶先生为妻,永不相疑,执手此生。”
未止错愕地望向顾辰非。
饶是她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大场面,自认何等情况都能泰然自若,可还是被顾辰非这突如其来且直接的一番表白惊住了。
未止从小到大都不缺人喜欢,求娶之人遍布大昌,不计其数。
但当面直剖心迹的,顾辰非还真是第一个。
顾辰非心知自己唐突了佳人,心意已经道出,便也不急着索要答复,只紧张地盯着未止,视线未曾离开半分。
好半天,顾辰非仍和未止静静地对视。
顾辰非忍不住道:“先生……意下如何?”
未止收回视线,笑了笑,“我觉得……不如何。”
未止和顾辰非没什么可聊的,干脆拒绝后便扬长而去。
“方才顾辰非跟你说什么?”顾清云早就看到未止那边的动静了,好奇之下见到未止就直接问了。
未止道:“五殿下有些疑问询问臣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顾清云看出未止不欲多言,便换了话题,“初一那日的祭天舞,弟子与先生一同,不如现在你我二人先练习几遍,就当培养默契了。”
未止委婉拒绝:“不必了,太子殿下多有经验,臣亦有多年功底,不会拖累殿下的。”
顾清云叹了口气,轻声道:“弟子知晓近来先生烦于御史弹劾,先生何必处处给淮阴王脸面……你我都心知,父皇并不看好淮阴王,他做不了你未来的主君。”
未止扬眉,“诚然如此,可圣心难测。太子殿下,难道你就有十足的把握,登基为帝吗?”
顾清云靠近未止,低声道:“我有帝师大人,何惧之有?”
未止轻轻推了顾清云一把,拍了拍手,语调微凉,“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顾清云低笑出声。
崇康十六年,除夕佳节。
未止穿上一年不曾穿的繁琐华丽的宫装,这次的宫装较往年更加华贵,以彰显未止如今独一无二的身份地位。
郁宁和几个侍女为未止梳发髻,戴首饰,点花钿,画浓妆。
未止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美人,只觉格格不入。
她从未画过这样浓的妆容,美则美矣,却感觉格格不入。
“主子美若天仙,”郁宁夸赞,又温言相劝,“奴婢知道主子不喜,可宫里的规矩不能不守,主子忍忍吧。”
未止捻起一支牡丹金步摇,斜斜插入鬓中,淡淡道:“也不是不喜。我只是,又想起了二哥罢了……”
郁宁沉默着继续为未止梳妆。
景王一行早早到了承明宫,一家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时辰差不多了才去云明殿。
云明殿距承明宫不远,苏家人到的时候宴客已经来了十之八九。
同往年一样,上前巴结讨好的人不计其数。
未止的席位安排在最前面,太子下首,景王席位则在对面。
按惯例,华皇后为了彰显她们母子的地位,必然要在最后时刻才和顾清云入殿,且多半要缠着崇康帝一起。
只是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华皇后姗姗来到后,面色不好地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顾清云紧随其后。
没有崇康帝的身影。
待顾清云入座,未止低声问他:“皇后娘娘怎么了?”
顾清云脸上竟带着笑意:“母后去请父皇同行,却被赵忠告知父皇今日要陪甄良人同行。”
未止了然。
华皇后自恃身份,是不屑与歌伎一路的。
不过这顾清云态度有点问题,华皇后不得脸对他有什么好处?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顾清云状似不经意地同未止浅淡的双眸对视上,懒散道:“说起来,这位良人娘娘还真是好本事,入宫不过数月便得封良人,还能勾得父皇表面功夫都不愿与母后做了,昔日淑妃荣宠最盛之时,也没到这个地步。”
未止盈盈一笑,“皇后娘娘和殿下还能怕一个小小良人不成?看淑妃就知道了,除非如殿下一般年长的几位皇子殿下都……否则,淑妃再想扶十三殿下上位,都是痴人说梦。”
太子,淮阴王,六皇子,这三位已然有羽翼丰满之兆,再加上一位已经就封却野心犹存的长广王,年幼的皇子此时此刻都是摆设一般的存在。
还有顾辰非,也不是简单的人。
“先生说的是,甄良人不足为虑,”顾清云嗤笑,“该忌惮谁,本宫最清楚不过。”
未止道:“也是华家较之以往气焰小了,太子殿下,你的母族,若是倒了,你的太子之位能不能稳坐,还真是两说呢。”
“弟子最欣赏先生有话直说,毫无忌惮的性子,”顾清云笑道,“父皇想除弟子母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多年都没能除掉,一时半会也不能除掉,弟子不担心。”
未止欣然道:“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