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般凌乱的小镇,漫天飞舞的沙土尘粒像繁密的昆虫,流转在空气中偷袭人们裸露着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轻微的红印记。白若三人从体育馆的废墟里搬出一整排荒废破烂的储物架,撬开了里面的柜子拿出了许多衣物堆积在一起。
三人利用翻找出来的丝巾和围巾包住了整张脸走在这条马路上,即使藏住了脸也无法避免地吃了一口黄沙,在他们触目可及的地方,几乎整个镇子都是一片荒芜,地面裂出几道宽阔深厚的裂缝。
在他们左边,一览无余一片乱石,他们猜测这边的房子可能原本就不多,应该是田边的民房之类的,所以遭遇地震坍塌后更显辽阔。在几人的右边,虽然楼层坍塌崩倒,但这边明显发展比较好,能够看到残留在地面的半层建筑和一些现代工业材料,体育馆也正好是在右边的区域里。
三个人绕着体育馆四周闲逛,好像慈从昨晚来到这个镇子后就一直扎在体育馆里,两个人在前面低垂着脑袋,双手按压住领子口的围巾遮挡风沙,后面跟着一个吊着手臂的人。
“我们随便找到车子就走应该可以吧?”
林愿的声音闷在一块厚厚的布料里面,在烈风中听得不够真切却又极尽真实,他缩着脖子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按着嘴上的遮挡,另一只手绑在胸前掉着。
三个人出发前还在体育馆里琢磨了一番,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者说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到林愿的手臂,他们都要装模作样地挂着手臂,毕竟手一下子好得太快了会引人起疑。
外面马路上的风太大了,尘土飞扬抽掠过脸部产生割肉般的疼痛,而且讲话也不敢把幅度张得太大,以免吃了一口黄沙。
卓穆安低着头,用头顶迎着直面吹来的狂风,呼啸的风沙偶尔轻敲他的发根,击疼了头皮上的软肉,他皱着眉微眯着眼睛。
“先了解情况。”他说。
白若和卓穆安并列走着,猛烈的风从衣领溜进体内冻出浑身鸡皮疙瘩,风沙迎面吹得她的头发像在海中乱舞的海草,在半空中抓狂地摇曳。白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手指穿插在发间卡在一个个发结上,硬揪着又疼,梳又梳不顺畅,看来要找根发带了。
林愿走在后面轻轻地咳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下围巾吐掉了几颗夹缝中挤进他嘴巴的沙子。
“为什么?要了解什么情况?”他抬起头看向卓穆安,却冷不丁喝了口冷风,还被刺骨的寒风冻了下脖子。
体育馆外的马路上到处都是凹凸起伏的石块,原本铺了水泥地的小镇子在这个地震后变成了一块路况崎岖的山路,如果再来一场暴雨,他们一定会彻底走不出这个镇子的,林愿不想了解情况,他只想离开这里。
卓穆安停在一辆在风沙中保存较好的警车旁边,看了眼油表上的含量,又瞄了眼内部,他拍了拍车头。
“这镇子藏了事儿。”他一边检查警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话。
“什么事儿?坏事儿?但是……你想为民除害?还是除暴安良?”林愿好奇地问卓穆安。
站在车子旁边吹着冷风一边说着话,林愿好奇地左右看了一眼,也学着卓穆安的样子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摸索了下里面的格子和袋子,除了一些废弃的矿泉水包装袋,其他的一律什么东西都没有,但至少也挺新的,保存得不错。
林愿拿出那瓶矿泉水,看了两眼包装,大大咧咧地拧开盖子三两口把水灌进胃里,他的余光瞄到了在旁边站着的白若,尴尬了一秒,慢慢地将仅剩一口的矿泉水递到白若跟前。
白若无语地转过身。
“你也不怕染病,情况都不了解就胡乱吃喝。”
她转过身子不再理会林愿,话语却随着风飘进男人的耳朵里,林愿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着矿泉水瓶,最后还是打着不浪费的心理安慰把水喝掉了。
白若摇了摇头,没有像两人那样爬进车子里,她直着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了车子后轮压出的轮胎印子,这块路面是地震中比较严重的区域之一,地面被影响地非常严重,及其破烂不堪,如果说这里是因为有什么生物怪物之类的幻想动物从地底爬出来把这地面搞成这样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白若绕了一圈,站在车子后面沿着车轮的方向退后了三步,可能是地震太严重了,地面上一点轮子印都没有。她思考了几秒,最后在车子的后面蹲下来看了下车底,没什么划痕,又伸出手进去摸了一把,抽回手指后看见上面只有脏污的汽油污渍。
“怎么样?”卓穆安走到白若旁边。
白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后退两步左手一边轻拍腿上的沙尘一边慢慢地站起来,她伸出沾了油渍的右手摊开给男人看。
“车底就这样。”她说。
卓穆安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地挠着下巴。
“有尘吗?”他问。
白若摇了摇头。
林愿扔掉矿泉水瓶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晃荡着走过来站在两人旁边,看了白若一眼,又看了卓穆安一眼。
“对啊,有油渍,怎么了?有问题?”他不是很理解两人的表情,跟遇到数学压轴题一样愁眉苦脸的。
白若把手指放到地上的石块面板上抹掉油渍,然后两只手合在一起拍了两下,她转过头看着林愿。
“就是太正常了,地震后的车子能保存得这么好?这一片地方都破坏成什么样了,就车子保存下来了?”她压低声音拿手压住脖子上的围巾,如果再不整理一下,围巾就要被吹走了。
“更何况,后面没有车辙。”
林愿一听就恍然大悟了,他摆起攻击姿势保持警惕环视了周围一圈,喉咙深处传出低哑的闷吼声,但被风一吹就泄气了,因为他要赶紧压住脖子上的布,以免它被吹走了。
林愿往前凑了两步,他不动脑袋,只是转动眼珠子瞟着卓穆安,自以为很低调地问卓穆安。
“是谁放这的?”他问。
卓穆安摇摇头,他把围巾塞进领子里压住,左右扭了把脖子发出嗒哒两声脆响。
“无论是谁放在这的,都是想我们走的意思。”他看着两人,眼睛慢慢变红,脑子里的感官在一瞬间变得广阔,像一个探测仪器一样将四周的画面投映在脑子里。
距离三人一两个街道远的地方,几个不像他们这样包得严严实实,穿着利索的衬衫或是短袖正在刨着坍塌石块,又有好几个人正在拿简易担架抬运尸体或是伤患的人,还有一群在消防大厅里忙碌救治的人,这一群人的工作紧密却又疏离,像蚁窝里的工蜂和蚁后。
他“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在这个地方附近,也“看”不到任何人躲在体育馆附近,这辆警车就像从天而降的馅饼,如果他们足够实相,就一定会马上开着这辆车远走高飞,但偏偏卓穆安觉得不舒服,想留下来“看”个清楚。
……
“怎么样?人走了没?”
医生带着简易口罩在消防大厅里忙碌,两只手恨不得分成一千只手,一秒钟也恨不得劈成两半来使用。
大厅里的伤患们呜咽声几乎震裂屋顶,能帮上忙的人少得不得了,更何况还要防止感染,又要保持体力,否则伤患病患只会越来越多,而他作为主要医生,又是镇长的孙子,也为了能留住这群村民,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来挽留大家。
医生正在收拾推桌上的药品,他们只找到一点点能用的药品,纱布也不多,几乎都留给妇孺了。
曾经与他密聊过的男人浑身都灰扑扑的站在他身后,男人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黄沙,只要动作大一点就能看见扑飞的粉尘。
男人凝神看着医生利索地收捡药物又利索的包扎救治的动作,眼睛走神而不自知,男人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
医生转过头看着男人,心里不耐烦地收紧了手臂,却不小心勒疼了他手中的病患,一个刚从学校废墟里挖出来的男孩,男孩一瞬间被疼地嘶了一声。
“对不起,钰珺,叔叔手劲儿大了点,你会原谅叔叔吗?”医生的脸藏在口罩后面,眉毛轻轻上佻,眼睛弯成一道细线,就像和蔼可亲的长辈。
男孩摇了摇头,他懵懂地看着医生的笑眼,也轻轻地展开了笑颜。
医生微笑着,伸出手在男孩头顶摸了一把,然后收拾东西慢慢离开,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口罩轻轻地蠕动,他低声说着话。
“不走就杀掉算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胖乎乎圆滚滚的脸朴素无比。
男人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他觉得医生越来越着急了,就快要压不住脾气那样濒临爆发了,他偷偷地抬起头看了医生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马上离开。
……
“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三人回到了体育馆,卓穆安盘腿坐在角落里,白若在他旁边,林愿坐在对面。男人看了两人一眼,慢慢地开口询问。
这破烂体育馆的天花破了个大洞,还坍塌了一部分,三个人回来这里就跟在外面没什么区别,都是寒风凛冽。
“我认为村民不一定无辜。”白若先说了。
林愿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脸的懵。
“你们都知道这村子什么事儿了?我怎么不知道?”他问。
卓穆安和白若神同步地一起摇了摇脑袋,又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林愿张了张嘴,想怼出口的话尴尬地卡在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两人就算装的一副很懂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也比他知道得多,就算想讽两句都说不出什么。
白若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瞒着什么事,但总觉得这些村民都不是无辜的。”她解释。
“医生的问题比较明显。”卓穆安接了白若的话“这人一开始就对军队有好感,像热情好客的主人,但是后来的几次见面却支支吾吾的,在我们面前也没有那种感情了。”
白若点点头。
“可能是我们的演技太差,他看出来我们不是军人了,又或许他原本期愿的就不是军队的到来,只是想要军队有的某些东西。”白若替卓穆安解释。
林愿怀疑地点点头,他还是不知道这两人从哪里看出这些的,而且他一直都觉得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外面那辆从天而降的车子,就从这车子的问题,他可以勉强相信他们的他们的判断,如果能悄无声息地把车子搬过来,那至少是个大家伙了。
“所以呢?军队能有什么是他想要的?”林愿想了想又问他们。
这次两人又是一起摇头。
“那你们想查清楚吗?”林愿换了个好回答的问题。
卓穆安坐直了腰背,一层红雾凝聚到眼瞳上,额头快速爆出一双龙角,他猛地站起来将白若压到身后,林愿和白若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想也要查了。”卓穆安说。
一只浑身苍白的巨大獠牙猩猩从体育馆上空开旷的空缺处荡漾下来,庞大的身躯轻飘飘的动作就像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卓穆安转化成计蒙朝着白猩猩呛气,用力咬合的龙嘴在这个寒冷的空气中溢出丝丝雾气,林愿退到卓穆安旁边,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下来扔到白若旁边,金色的长毛从身体上慢慢地长出来,猫脑袋带着戾气盯着白猩猩。
白若站在角落里,隐藏在坍塌破碎的石板后面,她的视线透过面前的两人看向外面的白色猩猩,巨大的白毛身躯,赤红色的四个手掌,力大无穷又凶猛无比,见则大乱,居然是朱厌!
白若恍惚地看着朱厌,又看向门口,好像能知道那辆车怎么会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外面了,至少清楚一件事了。
计蒙、猫将军、朱厌,两方对峙着从喉咙里传出哼哼声,一触即发的空间里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