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普遍利益做过什么事情吗？那么好，我从自身得到了奖赏。让我的心灵总是想到这一点，决不停止行这种善。

——《沉思录》

现在，欧阳向前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人只能活一回，我们无法验证决定的对错，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只能做一个决定。上天不会赋予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生命，以此来供我们比较不同的决定。

2011年，这一年对于欧阳向前来说，是很难忘记的。因为就在那一年，他在耶鲁大学完成了经济学和教育学两个专业的学习，取得教育学和经济学双料博士学位。

也就是那年，欧阳向前决定回国“务农”。没有人会理解他的这个决定，他的同学，老师，朋友，长辈，等等。一时间，“耶鲁哥回国务农”成为了爆炸性新闻。

这个事情搞得他很烦躁，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欧阳向前在内心里认为，他只是想做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享受那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的快乐。

而在世人眼里，欧阳向前从耶鲁大学这个国际名校毕业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也是多么能够光宗耀祖的事情。今后的路，可以做高级白领，拿高薪，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

但让大家不明白的是，欧阳向前竟然选择了回国下乡“务农”。

在后来的岁月里，欧阳向前每每想起自己在那个夏天的决定，没有一丝后悔。

时光之维锁定在那个夏天的午后。天气既不干燥也不炎热，阳光的热烈程度像恋人的吻来得炽热而凶猛，落在建筑物上，热乎乎的。窗户后面，欧阳向前依然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朝远方张望着。

他知道自己，从未改变自己注视的方向，眼神是那样恬静而淡定，脸上浮现的是一种高尚、理想的光芒！

假如一个人在人类生活中发现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又比什么正义、真理、节制和坚忍更有魅力，一句话，你发现的是比你自己心灵更能使得你自足、丰满的东西。那么，选择它吧，并坚持下去。你的人生将是非常的美妙而悠长。

欧阳向前就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笃定内心，让他想起一个故事。

这是欧阳向前很久以前听到的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位叫阿魏的人的故事。

阿魏是一个土家族人。

他头发有点卷、身高不足1米7，性格腼腆，对人和气。土家人的山水赋予了他嘹亮的歌喉，浪漫的气质，不错的才华。

他高中差点辍学，村里的族亲们凑了钱，让他继续把高中读完。那个时候，他正在长身体，每天中午前的那一课是最难熬的，肚子总是要“造反”，想吃中饭了。因为早上那顿，他只吃了一碗5毛钱的豆腐脑，或者1块钱的小面包。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来说，他这种饭量是比较反常的。有同学关心他为何不多吃点，他说，他喜欢吃这些，早上吃不了多少。

他确实喜欢吃面包。每逢回村的时候，他总买一些面包给两个弟弟吃。他知道，面包这玩意，对于生活在大山里的土家人来说，是新鲜的东西。他想让他的弟弟看到山外的世界是多么精彩。

他把省下来的钱，买了课外书、报纸和期刊杂志。他总爱看一些同龄人并不怎么喜欢爱的东西。无论在杂志的选读上，还是在报纸的选购上，他显示出了独特的视角和喜好。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得到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却失去了划为“高帅”行列的资格。

读大学是靠着一笔奖学金才上的。在大学四年里，他积极争取到了奖学金，只要他有机会申请到的，就很少有旁人的份。不仅如此，他还在校里校外做一些勤工俭学的活。

除此之外，他从学生会的普通干部一直做到了学生会主席。他总是那样令同学们瞩目。

毕业后，他先当了内科医生，后来又当了外科医生。没有人不承认他的才华过人。最后他被选进医院的领导行列中，他的前程已经有了可靠的保证。按照世俗地推论，他在自己这门事业上肯定会飞黄腾达、名利双收的。

于是，在正式上任前，他想着应该给自己一次休假的机会。由于当时的他，还没有多少钱，就想着学学流行的“穷游”。一个背包，一个他祖辈传下来的“医疗箱”。他从西安经泾川、平凉、静宁、榆中、皋兰、永登到武威，从武威经永昌、山丹、张掖、裕固、民乐、临泽、高台、酒泉、嘉峪关、玉门、安西到敦煌；再出发的时候，他又去了哈密、吐鲁番；这个时候，他还是想去看看有着楼兰古国地方，心里的念头：“佛往东来，我向西去”，于是，经铁门关、库尔勒、库车、喀什至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至印度。

一路走过去，阿魏很多的时候，会想起多年以前中国诗人艾青先生写过的诗：蚕在吐丝的时候，没想到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

阿魏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把丝绸之路走完。不同的是，玄奘靠的是“化缘”，他靠的是“行医”；相同的是，他们都有同样的意志和韧劲。

他从平原消尽看到了群山扑来，再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戈壁和沙漠。他弯腰拾起张骞出西域的忧愁，拾起班超从戎的无奈。

这一走了，就是2年多，他不想有任何的停止、中断。也因此失去了领导岗位，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工作。

这件事使人们感到极其意外和惊诧，千奇百怪的谣言不胫而走。

每逢一个人干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认识他的人，或者不认识他的人，总是替他想出种种最令人无法置信的动机。

阿魏曾经酒醉过，狂怒过，蛮横过；也曾经充满绝望、后悔，以及在灵魂中困惑。但，他觉得，相比这一生的漫长而言，相比这条路的伟大而言，自己的想法与肌肉难以满足内心的渴望与希望……

像往常一样，像那些历史上的事件一般。早就有人准备好了，开始行动起来，填补了阿魏留下的空缺。

不久，阿魏这个人也就被人们渐渐遗忘了。

以后，再也没人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过，也从来没有消失过。

于人们而言，他在这个人间，就是一段空白格。

大约十年之后，有一次他原来单位的同事去新疆旅游，来到一个叫着喀纳斯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月牙湾和喀纳斯湖。旅客们很喜欢。

一天下午，阿魏那位原来的同事被通知同其他旅客一起排好队，等待医生来检查身体。检查那位同事的医生是个秃头白发、身体肥硕的人，额头上的皱纹可以夹死几只蚊子。

看上去有50多岁了。

当他摘下口罩说话的时候，阿魏那位原来的同事觉得仿佛过去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好像年龄又对不上号。在那位同事心里，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只有40岁不到。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苍老，让他一时间不敢相认。

终于，他试着叫了一声。

“阿魏。”那位同事轻轻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