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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大熙长宁二十四年十月二十八

中秋佳节刚过不久,诸多事情就如落雨般倾盆而至,大熙陛下凌致轩久久坐在议政殿的龙椅上,都说帝王当得久了就会忘掉很多事情,但年少之时走上战场的记忆依旧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自己的儿子和万千将士们还尚在北境边界之地,他记得那种血腥之味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的感觉,边境往日的安宁早已经不复存在,如而代之的是硝烟弥漫与尸横遍野。

北境战事即将卷土重来,凌致轩这段日子每晚都未得几个时辰安歇,不知道何时竟然就睡着了,还是身边的太监总管崔恕轻声地叫醒了他:“陛下......陛下,程国使者已经进朔安城了,已经直接吩咐下去先安置在了驿馆,礼部尚书已经着人前往招待了。”

“哦?比朕想的要快了几日,那就先安置在驿馆吧,传旨下去,命礼部尚书李培着人接见完程国使者后,明日进宫见驾。”说完他端起手边刚换上的热茶。

“是。”崔恕是跟着陛下很久很久的人了,他见证了大熙在这一朝的发展与繁荣,他知道自己侍候的这位陛下是个精明勤政的帝王。

“传兵部汪大人进宫,另外,请顾老将军也来一趟。”崔恕听后,马上着人去兵部和将军府上传旨。

凌致轩饮着热茶,他自然知晓程国这个时候派遣使者的原因。

两年前北漠金殖部落之所以签订休战协议,就是担忧大熙程国之盟会一直进行下去,而程国君王重旬一年前突然驾崩,新君继位后以担忧北漠趁虚而入为由,向大熙派遣使者,凌致轩心中有数,程国重赫最担心的只怕是大熙大辰两国联合,将遭遇战争创伤而又刚刚经历易主的程国一举瓜分。

东陆大地上,三足鼎立的局势已经持续了太久,而太久的结果就是北漠势力愈发猖狂,原本势均力敌的三国则出现了两国兴荣而一国渐弱的局面。

将近半时辰的功夫,凌致轩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将这案上大部分的折子处理好后不久,他便使劲揉着额边两穴,试图减缓这经年积久的头痛,这时崔恕走进来通传说兵部尚书汪曜与顾老将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汪曜和顾樾进来行礼过后,凌致轩简单说了几句程国使者的事情,他们二人也早就接到了消息,不过凌致轩今日叫他们来只要是听听北境那边兵力部署的情况。

顾樾将新写好的折子拿出来呈上说道:“禀陛下,这是老臣按睿王殿下和怀远将军送来的军报整理好的调整部署的折子,八月季雨刚过,冲坏了辽北杞山的粮道,怀远将军已经派了启州营的人前去抢修。”

折子由崔恕接过随后呈到了陛下案上,顾樾继续说道:“陛下,常年在北漠的将士已经疲于战事,加上那里寒冬日久,老臣和睿王殿下原先曾商议了很久,大辰边境那边的部署不能动不能减,可新兵毕竟经验有限,还是调遣靠近西域边境北部的几支军队,将北漠那边的将士们换下来一批。”

汪曜接着顾老将军的话继续说:“陛下先前调遣到北境的五万新兵,已经被怀远将军训练的非常有素,随时都可以参战。现在为了防止形势有变,增调新兵已然不妥,臣附议顾老将军,调遣西北域边境兵力。”

汪曜的儿子汪颂淼也在北漠战场,深受姜卿言的影响,现在也得到了很好的历练,因此,汪曜和顾老将军都对于姜卿言练兵很是赞赏,这位怀远将军不仅自己剑法卓越,练兵也自有章法。

陛下认真的看了他们二人新呈上来的折子,其中更详细的分析了各种情况,粮道的更改也一并写在了其中,十分详尽但有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西北边境调兵增援一事,朕没什么意见,但顾将军请命前往一事,朕不同意。”顾樾是凌致轩的恩师,在凌致轩尚未登基之时,便一直是顾樾教导他军中之事,又在战场上多次救他于危难,眼下顾樾已经五十有六,叫凌致轩如何能够看着他再去征战。

凌致轩说出来顾樾想要去北境的时候,连汪曜也是一惊,而顾樾却猜得到陛下会驳回,于是说道:“臣这把老骨头还没到打不了仗的时候,还望陛下能够允准,臣这一次去过北境之后,便能够安心在朔安休养了。”

“朕会让靖尘带着兵符前去,如今形势多变,还要多加谨慎,此仗不同以往,北漠金殖部落调养生息已有两年,趁着程国新朝之时卷土重来,想必定是场硬仗要打,就让孩子们去历练吧。”

汪曜在一旁听着,最初也是想不起来除了顾老将军,还有谁前去西北边境调兵更为合适,结果一听陛下安排了六殿下,便觉得再好不过了,六殿下虽然年纪轻却也上过多次大小战场,不仅自身剑法卓绝,更是深谙派兵布阵,行军攻守之法,如今由征战经验充足的皇子前去增援,定能够令北境军中士气大增。

凌致轩放下折子拿出在龙案上放了好几日的边境兵力部署图,指指左上角看了看说道:“兵部先去派人和西北林将军打声招呼,让他先提前在兰城部署一下,西域这几年倒是风平浪静,不过先要派人探探虚实。”

“陛下说的是,臣这就去安排。”陛下示意汪曜先行退下,汪曜知道陛下一向心思周密,总能抓住各种局势的利与弊,整个大熙在陛下的治理下从未有失。

整个议政殿就剩下陛下和顾老将军两个人,凌致轩自台阶走下来和顾老将军去了长廊说话,顾老将军看见陛下远望睿王府的方向,以为他是在思念儿子:“陛下,睿王殿下在北境一切安好。”

谁知凌致轩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是在说他,他还年轻自然应该多历练,朕是在想自己......恩师,朕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再带兵出征了。”

“陛下,大熙子民还都仰仗陛下。”顾老将军是当年指点凌致轩的战场前辈,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打仗,多少次危局他都会号令众将,率兵奔赴硝烟,替皇室替百姓护卫一个大熙天下。

众所周知,大熙的皇室大部分都是善战之人,陛下凌致轩在被册立太子之前也是带兵多年,现在的睿王殿下凌靖毅也是,六殿下凌靖尘虽然经验有限但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过两年待其他皇子长大,也会去历练,让他们经受战火的洗礼,才能明白太平安宁的不易。

凌致轩随后下旨由礼部尚书李培亲自接待程国使臣,一应礼节皆按照仪制,等到翌日一早李培将程国的国书交予陛下凌致轩的时候,禀报着说道:“陛下圣明,程国这一次果然是提出了姻亲之盟。”

凌致轩打开程国的国书阅过之后,里面的第一条和他原先所想相似,程国也算诚意十足,当年程国秋收难处之下,凌致轩决定冒险提供一应军需解燃眉之急,绝对不能让北漠金殖部落踏过程国溯水一步,否则唇亡齿寒。程国如数奉还当年之恩,另加蜀锦以示谢意。

至于第二条,一如凌致轩预料的分毫不差,若不是姻亲,谈何续盟。

众所周知,休战终究不是停战,百姓受苦将士受累国家受难,若此时大熙和程国两国依旧自顾自全,却也不是好办法。程国君主重赫年纪尚幼,膝下并没有能够联姻的公主,不过他倒是册封过两位长公主,昭宁和世安。

李培说道:“陛下,程国送嫁长公主,不知道陛下作何安排?”

大熙自然并不希望程国在此时垮败,否则大熙就会下一步彻底成为众矢之的,军需物资并不能彰显程辰两国联合之诚,所以这一次他们打算送来公主联姻。

凌致轩思索片刻,与他原先定夺分毫不改地说道:“传旨,着中书省拟旨,册封皇六子凌靖尘为宣亲王,待其自北境领兵归来赐亲王府邸。”

圣言既出,李培已经获悉圣意,行礼告退之后便回了礼部着手准备一应事宜,因为这一次程国使者只是前来奉予国书的,联姻一事双方已经心中有数,至于具体的商谈则要等到北境之战结束之后,程国再派品阶高的亲贵之臣来大熙敲定此事。

意料之外的事情,若真的发生,就一定是猝不及防。

就像是北漠战场突然烧起来的战火,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程国派遣联姻的使者尚在大熙境内,大熙重新部署的兵力还未曾到达各自该到的地方。

北漠金殖部落单方毁约,休战协议不复存在,北漠与东陆的战事再次开始。

大熙北境之地,依旧是睿王殿下凌靖毅奉诏带兵,年轻一辈之中卓越顶尖的少将军当属姜卿言和汪颂淼,他们二人均已参战多年,早已听惯了烽火之声和遍地哀鸣,他们和北境边境的二十七万大军一起,在风声战火之中为身后大熙子民守卫着一个安宁太平。

“未曾想到,金殖部落听闻程国大变,竟然如此按捺不住,烽火再番而起,昨日来报,燕州营的齐将军带着四万人马已经过了岩城,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十日就会与我大军会和。”凌靖毅和姜卿言此刻正站在布防图前分析着敌我双方可能增调的兵力,以及行军布阵的安排。

“细作来报,他们后方的补给充足,对于程国那边的三座城池看来是志在必得,虽然一时之间顾不上分兵,但是援兵一定就在路上。”姜卿言指着北漠金殖部落的中心,一直到前方战线,虽然一共六条路可以增兵,但是若按照以往的手段,就可以排除四条路。

姜卿言分析这几日探子禀报的程国战况,思索后继续说道:“同样的人带兵,路数都是一样的。从他们这一次对程国三城的攻击方式和行军速度来看,显然不是两年前的那位金殖部落大皇子。”

凌靖毅听后和姜卿言对视,随后同时说出了那位以激进嚣张著称的金殖部落二皇子的名姓:“金摩!”

凌靖毅看着布防图说道:“因为两年前的天灾,北漠一处天然的粮道想必已经毁坏,抢修已经没可能,剩下两条粮道,都是近邻仑水的,正面战场,我们不曾占优势,只有从粮道下手。”

这时,汪颂淼也进了大帐,同正在商议的两个人先行了礼,他看着布防图和桌上一张又一张绘好的行军图,听见了他们方才之言,而继续说道:“可我们的粮道也因为雨水冲刷有两条已无法修补不能再用,分调兵力在后方,虽然燕州营的人有四万,但是那些平日里驻守州郡的人马如何能与金殖交战呢?”

凌靖毅说道:“父皇与顾老将军都在朔安,他们此刻一定已经派人去边境调兵增援我们。”说完停顿了一下随后指了指西北边界,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西北边境兰州营的林将军治军有方,兰州与随州皆是山川险峻,易守难攻,所以父皇一定是派人把兰州营以及西北部分驻军调了过来,大约八九万人且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增援的将领是谁,顾老将军虽然对北境最为熟悉,却年事已高,父皇多次提出想要老将军在朔安安心养老的想法。”

姜卿言虽然知道会有援兵,且金殖部落尚未真正进攻大熙,程国沿线打的惨烈,金殖还没有分兵攻击北境,但也是迟早的事,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加强防御,轮班守卫,时刻准备应对战事。

汪颂淼之所以过来晚了,就是接到了朔安的密报,待凌靖毅说完后,他便将收到的密报呈给睿王殿下说道:“朔安密信,殿下一定想不到这次是谁来增援。”

凌靖毅一边打开书信一边直接问道:“是哪位将领?”

汪颂淼道:“宣王殿下。”

朔安千里之外的旨意尚未传来北境,直到凌靖毅打开书信之后才知道凌靖尘获封亲王的消息,笑着说道:“是靖尘,父皇封了他为宣王,命他前往西北边线调兵前来援助咱们,这下北境军中士气必定大增。”

姜卿言十分欣慰,这几年凌靖尘不断往返军中与竹苏之间,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功不是没立下过,如今已经十八岁的六殿下终于成为诸皇子中第二个获封亲王的人,简直实至名归,理所应当。

抬起头来看,远处程国沿线的战火早已经映入他们的眼中。

三年前,就像是上苍跟程国开的一个玩笑,于程国而言,上至王室,下至黎民百姓都是灾难深重,程国仿佛气数将尽般,接连遭遇不幸。溯水郡是北漠与程国的界线,大家都说,这个名字不吉利。‘溯’是逆流向上的意思,有许多不利之事会发生在江水汹涌的季节。

果然,这一年的夏季就又有了战争,北漠军队侵入边境溯水,新君登基,百废待兴,正在恢复元气的国家再一次遭遇了战事,人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刚刚获得上苍宽恕的国家,又战乱了。

许久没有体会到的忧患与不安,从遥远的天边直逼到眼前,刺痛着人们的双眼,留下了心酸的泪水。边境驻守的,都城操练完毕被派遣的,加上刚征到的新兵,加在一起总共二十万大军,奔赴战场。

战火已经烧起,程国的朝堂上,大臣们上书最多的便是如何维持好与大熙大辰的关系,他们都清楚,如果只靠自己,那么程国已经快承受不起了。

于是,一纸联姻国书就这样被迫送出了程国,走向大熙。

晚膳过后,陛下重赫想着想着,看着书案上那摆了高高一摞的折子,却都是一个内容,他揉了揉疲累的眼睛,起身离开了正殿,往御茶园走去。

“还有什么让皇兄为难的糟心事吗?若是有,妹妹愿意替皇兄分忧。”世安长公主重瑶早就在御茶园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的皇兄。

“你真是消息灵通。”重赫对于她的到来一点也不奇怪。

“皇兄,你在犹豫什么。”重瑶宁愿在这里遇不到她的皇兄。

至少他是在正殿做决定,而不是在这里犹豫不决。

重赫不想跟她再说这件事,于是向前走将重瑶落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吩咐旁边随行的年长宫婢道:“好生看管长公主。”

昭宁长公主重曦与世安长公主重瑶是孪生姊妹,眼下重曦不在宫中,根本不可能知晓程国现在的情况,可重瑶却是在深宫之中长大,涉猎政治之事。重瑶知道,联姻在所难免,明明是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危机,不可能还要让更多的战士变成孤魂,永远留在那个充满血腥没有生气的地方。

“竹苏甚远,皇兄难道还想要召回姐姐吗?”重瑶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于是马上换了一种语气轻声说道:“姐姐一心在竹苏静修,皇兄就让我尽一尽长公主的职责吧。”

见重赫有些动摇,她继续轻声细语的说道:“姐姐不曾和我一样像一个公主一样长大,难道就要以公主身份跟大熙殿下成亲吗?”若说这世上最了解程国君主重赫的人是谁,重瑶自问可以做到揣测圣意。

多年以前,先帝在世之时便由亲王重旬辅政,而重旬曾经是竹苏门下弟子,他希望能够将位天资聪颖的公主送去竹苏受教,他明明看中的是重瑶,他看中了公主重瑶的坚毅与早慧,可重瑶百般不愿,硬是在出宫前夕与自己亲姐姐不声不响地相换。

所有人都以为重瑶放不下宫中的父皇与母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重的是绫罗衣裙,喜欢的碧玉金簪,舍不掉的是那满殿的金碧辉煌。她生来高傲,自己本是公主,如何能够长于山野之间?

重瑶自诩聪慧,她断定越是自请联姻,皇兄重赫就会越心软,十多年前她就能够于无声之间玩弄骗局,时至今日她依旧可以。

绝佳的容颜之下是一颗善于藏伪的心。

她遣散了所有随行宫女,只身一人坐在亭子里面吹风,手臂微微支撑着有些沉的脑袋,不消片刻的若有所思之后,她便睡着了。

梦中竟回到她十三岁的那一年。

暮春时节的程国皇宫御花园内,几个月前争相盛放的花团锦簇如今早已零落成泥,满目绿叶苍翠欲滴却并不是她所喜欢的景象,好在这日庭昀哥哥进宫还特地为她带了他亲手做的纸鸢,结果放了不消片刻那涂抹着五彩颜色的百灵鸟便高高飞远了。

“庭昀哥哥,纸鸢断掉飞走了!”她跳脚指着越飞越远的百灵鸟。

一直跟在重瑶身后的白衣少年便是纪庭昀,他此刻并没有慌乱,而是走上前来从袖中拿出手帕蹲下身替她擦拭着眼角就要滴落的眼泪,浅笑着安抚她耐心地说道:“公主喜欢的话,臣明日再做一个带进宫来。”

当朝柱国将军纪淳明常年征战,以致于并无子嗣,众人皆知他有个养子名唤纪庭昀,自他八岁便被纪淳明识出筋骨奇佳,加上识文断字聪慧异常,未来必是将帅之才,着人调查身世却未能查出丝毫蛛丝马迹,于是更名纪庭昀而成为了纪府少爷。

“这只漂亮的百灵鸟如今却飞去别处再也寻不到了!”重瑶满心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她闪着水汪汪的黑亮眼睛望着纪庭昀说道:“庭昀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做漂亮纸鸢给我吗?”

“臣笨手笨脚的不擅手工,这只纸鸢做的还不如贵妃殿崔姑姑给公主做的。”

“胡说,庭昀哥哥的纸鸢最漂亮了!”重瑶由着纪庭昀哄了好一会,听到转角那边有些声音,转过头望去,看到她皇兄重赫还有今日从竹苏回程国的同胞姐姐重曦一起出现在御花园,她倒是满脸开心地拉着纪庭昀过去向兄姐行礼问安。

重赫如今已经被立为太子,只不过纪庭昀自幼是他的伴读,从小一同长大的三个人加上一向外热地重曦,情分使然,他们见面自然十分热络自在,重赫开心的率先说道:“今日是二皇姐出阁的日子,曦儿从竹苏紧赶慢赶定要回来恭贺,幸好赶上了。”

重曦手中拿着的正是方才重瑶心心念念的纸鸢,她自由离宫独身在外受教,心性虽然也算不上沉稳却看着要比重瑶成熟些,不用问也知道这纸鸢是纪庭昀拿来哄重瑶开心的。

纪庭昀是大将军纪淳明的养子,比她们姐妹大了将近四岁,如今重瑶一年大似一年,就算她经常不在程国,可是妹妹的心里想着什么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会不清楚,她们姐妹自幼丧母便被教养在重赫母妃膝下一同受教,如今情况连她都看在眼里,那么她们的皇兄重赫不可能不知道。

纪庭昀身为外臣却能够堂而皇之的在御花园中陪伴公主,若说没有这个太子殿下的允准,那些随侍宫婢以及掌教姑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直到晚上姐妹俩个洗漱后一起像小时候躺在同一张床榻上面说着知心话,重曦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捂着,如今已是暮春时节,她的手居然在夜里还会凉,搭上她的脉象之后重曦的神色便不似方才那般悠然,而是有些沉重。

“你阴虚体寒,怎么不叫太医来看呢!”重曦对于贵妃殿内服侍的人如此怠慢十分不满。

重瑶一把拉住了正欲唤人来的重曦,低声说道:“姐!你别说了,大半夜的传召太医,被父皇知道难免又要责怪我多事了。”

“父皇与贵妃不管你,自有姐姐我呢,日后我每隔几月便回来一趟给你诊治调理身体,一应药方也由来配,你只管照常服用就好。”她知道重瑶在这宫里的不易,女儿家的病候自然不能够随意传唤太医过来诊治。

叮嘱了几句身体上面的事情,重曦知道她不愿意提起宫里那些不好的事情,便开口试探着聊了些有的没的,“今天十七岁的二皇姐出阁了,我听说了十六岁的三皇姐也已定了亲事,明年也会出阁,瑶瑶如今你也不小了,心里面可有什么盘算?”

重瑶怎么会听不出她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还是装傻说道:“我能有什么盘算,要定亲也是姐姐先,父皇的打算暂时还落不到我头上呢!”

重曦重瑶姐妹俩的生身母亲并不受宠且去世得早,原先被养在贵妃膝下之时,重赫还未被立为太子,所以重瑶一向与她们父皇也并不怎么亲近,嫡皇子过世之后,随着唯一的庶皇子重赫被册立东宫,她重瑶的地位才因此而略微升高些。

“你还想骗姐姐?”重曦原本不想拆穿她,可看到那枚被她压在枕头下视若珍宝的‘昀’字玉佩,便实在不想当作什么都看不见,“你是不是担心......父皇会不同意你和纪庭昀定亲?”

重瑶被重曦说中了心事,眼角耷拉着说道:“边境快要打仗了,我们程国一直都是被欺负的一方,少不了凭靠联姻来稳住局势,皇室中未嫁公主只有你我,皇兄身为唯一的皇子且已有太子妃,不太可能迎娶敌国贵女为侧室......他们私底下说父皇或许会认庭昀哥哥为宗室子迎娶贵女,或者便是你我远嫁,总之不会是个尽如人意的结果。”

重曦听罢怔怔的望着重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番话会是出自十三岁的妹妹之口。

她居然如此明白那些复杂的国家之事。

“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是贵妃告诉你的,还是皇兄?”

“姐姐不是问我有何盘算吗,我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个结果了。”重瑶明白她父皇一向不怎么重视她和她姐姐,加上远送公主联姻的旧例前朝不是没有。

重曦却并非是这么悲观的人,她揉了揉重瑶的墨发,将她拥进自己怀中慢慢轻柔地安抚着说道:“不也是有一句话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现在还小远远不到议亲之时,等到十七岁说不定战事停歇边境安稳,你就可以欣然踏实地出这宫城了。”

重瑶靠在她姐姐怀中,低声嘟囔着说道:“如若真到那时,便真的再好不过。”

不知何时亭子外面站着方才已经被遣走的宫女,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睡着了的长公主。

重瑶渐渐转醒,那宫女正欲禀报,谁知亭子外不远处却响起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臣纪庭昀,参见长公主殿下。”自他十五岁之后便由纪将军亲自教导军中之事,而他也着实没有令将军失望,年纪轻轻就能够领兵杀敌,驻守疆域,如今年近二十一岁已是英姿绰约的少年将军。

原本外臣是不能出入内宫的,但是纪庭昀不同,陛下重赫今日是故意传他进宫,眼下能够劝得住重瑶前去联姻的也就只有他了。

此刻纪庭昀风尘仆仆,他为程国驻守边境数载,而重瑶从来不会知道他见到过怎样的流血与牺牲,屏退了宫人与纪庭昀坐下说话:“将军为国而战,辛苦了。”

他终究那耐不住,先开口问道:“臣听闻,长公主殿下请旨前往大熙?”

重瑶冷笑着看着他说道:“有何不妥吗?”

“大熙荣华,但非长公主殿下安享之处,还请三思。”

“半年前未昭告天下的婚旨,是由将军府上亲自退婚,我世安长公主身为闺中之女差一点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实在不知将军今日之言究竟所为何意?”重瑶不理解,他想为国建功,为何就一定退婚不可呢?往事越是提到眼前,她就越难消心中怒火。

“娶了我,你自有拜将封侯之时,军功迟早可以得到,又为何一定非此刻不可呢!什么先立业后成家,全是说辞都是借口!”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纪庭昀突然觉得重瑶今日说话的语气生冷的可怕,他退婚已有半年,如今已经亲自请旨前往北漠战场,请罪也好,护国也好,陛下已经准了。

“是我变了,还是你从来都不识得我是什么样子?”重瑶不懂,那个对她微笑愿意此生只为她舞剑的人,那个抗旨不遵宁愿主动前去北漠战场也不愿娶她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纪庭昀。

婚旨之后,他还欠她一个解释,一个迟来半年的解释,却也注定是一个苍白无力的解释:“臣愿意为长公主守护程国江山。”

重瑶想要看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流连自己,才发现原来她竟然连一个真实的理由都听不到。

“你知道吗,我年少懵懂之时便尤为担忧父皇会将我送去大熙联姻,亦或者是认你为宗室子迎娶大熙郡主为正妻,我忧虑重重的过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父皇驾崩不会再有人逼着我把我当作棋子把我当作不起眼的人随意送走......”

“请公主慎言!”纪庭昀听到重瑶方才所言,心中一惊,盼着先帝龙驭宾天乃是大忌。

“慎言?我如今有皇兄撑腰,我不喜欢的事情再也没有人敢逼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硬生生把冷水浇在我头上的人却是你!”她原本以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全都消失殆尽,满心欢喜的等着那个出宫城的婚旨。

他却不愿意娶她了。

随后重瑶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他,想要努力的忍住自己眼眶中快要滴下的泪水,说道:“程国不是皇兄一个人的,自然更不会是我重瑶的,万里江山属于程国万千百姓,将军身负重任,是重瑶挡住了将军的脚步,日后各自珍重......还有,这宫禁之地,将军不便再来了。”

纪庭昀看着重瑶离去的身影,纵然是一众宫女簇拥,内侍喝令路上宫人回避为她开路,可她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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