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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奈何镇妄缘塔

青黛色的山峦,晨间的薄雾滋润着山上的草木,整个山间都是寂静的颜色,直到一针清脆的鸟啼刺破了晨曦的清幽。

南疆以医术闻名天下,而玉山的妄缘塔附近住着一位绝世名医,她低调内敛,江湖人若见了她皆要尊称一声阴夏前辈,此刻她正在仔细的给一位名叫夕染的中年男子施针,虽然他在南疆已经幽静将养了五年之久,但病势时常反复,就连她也深感棘手。

此处竹林溪涧,空谷幽鸣,算得上世间为数不多的疗养圣地,

夕染静坐窗前,听窗外溪水潺潺,听鸟鸣山幽,他左臂的穴位处正扎着几针,现正在用着右手给阴夏斟新煮好的茶,着实悠闲地说道:“你待在这山林之地,委屈了一身好医术。”

阴夏取了他胳膊上的针头也不抬地平静问道:“你这是在为我筹划一个去处?”

“有再好的去处,在你眼里也比不上这里。”他自然不多这个嘴,正说着,有人进来轻声告诉阴夏说道:“弦月山庄叶筠茳进了奈河镇,朝着妄缘塔的方向来了。”

阴夏不紧不慢的答复她说:“知道了。”

夕染在一旁笑着说道:“妄缘塔,难道还有弦月山庄要做的生意不成?”

阴夏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盛纹姗说过,如今正在她这里医治的江柒落是被弦月山庄所伤,如今那个山庄的大熙阁主叶筠茳不请自来,着实令她费解,只得调侃道:“说来也稀罕,医家之地有什么值得弦月山庄动脑筋的。”

褪下针后,夕染自己将袖子放下来笑着看她说道:“怎么没有......你的医术,就值得天下人动脑筋。”

阴夏将那杯盛好的新茶放着不语,她在看夕染,或者说她的目光流连至夕染身上又透过他看着窗外新生的枝桠,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脱口而出道:“弦月山庄的庄主脾气可好?”

夕染挑眉回答道:“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

因为,天下几乎少有人知弦月山庄的现任庄主是谁,他的身份是绝密,但凡有机会守着这个秘密的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

阴夏又看了看夕染,发现此刻的夕染也在看着自己,而她心中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疑问:“你的伤该不会也是弦月山庄所为吧?难不成还会有人愚蠢到雇佣山庄之人去伤你?不怕死吗?”

夕染的伤口是被锐器重伤,而对他下手之人内力浑厚,打在夕染身上的几掌足以让他心肺俱损,此后就算他能够调养好再次拔剑,身体也无法恢复如前,每逢换季之时只怕会旧伤复发。

夕染却毫不在乎自己的一身伤病,依旧笑着说道:“在你心里,世间杀人的难道就只有弦月山庄的杀手......其实好人也可以作恶,恶人也可以发慈悲,我也杀人,你也杀人。”说完顿了顿,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阴夏一双捉摸不透的眼睛继续说道:“这大概是南疆与天下人最大的分歧了吧”

“医者就不能杀人吗?”一个女人为自己被人杀害的夫君报仇,似乎并无任何不妥,阴夏继续说道:“杀作恶之人,就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救作恶之人,就是协助他为祸更多的人,我从来不认为这是错的。”

南疆阴夏,不救为祸人间之人。

而她也不仅仅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医学宝典不能告诉她该如何对待一名十恶不赦的罪人,‘针灸既要’不能够为她解答如何除掉手上已经沾染上了罪恶的血腥,这一切的选择,她只是顺从自己心意罢了。

夕染与她相处这五年之间,却看出了这个女人独特之处:“你倒也不算杀人,你擅长将罪恶错误的指引给报仇心切的人,不过,这跟杀人好像并无分别,你只是让他们跑腿,又借别人的手替你沾腥罢了。”

阴夏丝毫没有否认之意地冷笑着说道:“这世上的恶人分两种,一种是享受杀人带来的成就感,将杀人嗜血的乐趣奉为活着的意义;还有一种恶人,永远看着其他人作恶,喜欢让别人沾满鲜血的手来温暖自己。”

语毕,她停下来戏谑地看着夕染问道:“你是哪种人?”

夕染笑道:“我是个好人。”

阴夏道:“可你说你也杀人。”

夕染道:“我也说过,好人也可能作恶,坏人也可以积德。”

阴夏听罢后挑眉不语,夕染却是一脸得意的转着眼珠继续追问道:“说不过我就跑,你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可要好好练。”

阴夏的眼神变得平静下来,慢声细语道:“一会你面见贵客,我怎好在旁?”

夕染耸了耸肩,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嘴皮子不成,眼力价还是不错的。”

“我不在妄缘塔,你可要好生招待叶阁主,免得招待不周丢了我阴夏的脸面。”

夕染的眼神突然变得阴寒,勾起唇角,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椅,也在敲打着他自己的心,淡淡的说道:“这你放心,我定会好生招待,叫他此生难忘。”

夜晚,一切尽数复归于沉寂,连月光都那么的冷,叫人不得不用酒来暖自己,用一场醉忘记活着的痛苦与孤独,漫天细雨纷纷,黑色的夜晚像是一场无始无终的梦。

阴夏刚过来这里就看见江柒落在喝酒,只不过相识两月,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

江柒落在玉山一处竹林别院里面安养,此刻坐在椅子上却无力站起的她,就这样在湖边的亭子中喝着酒,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那样一个美丽端庄幽居内宅的妇人葬身于一场大火,下毒手的人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让她留下。

那晚,她母亲的庭院被一场大火舔舐干净,七岁的她手中拿着写满字的祈愿竹板,在父亲与哥哥的陪伴之下在繁华街区观灯,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踏入庭院之时,她的亲生母亲却已经变成了一具不完整的尸骨。

那是一场罪恶的火,花光盛娆怒放,呼啸的风生冷的打在脸上,夹杂着空气中刺鼻的血气,远处被盖着白布的那具已经不能辨认容貌的尸体,只有腰间的玉佩才能真切地反映出那是她的母亲。

跪在院中的她已经不记得哭喊了多久,她不曾见过任何凶险之物更别提尸骨,第一次见到竟然是自己的母亲,白绫之下被火光舔噬死的不明不白的母亲。

那一天,是她的七岁生辰,在二月十七的那晚,她的泪流汗在了自己的生辰之夜。

江柒落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流入喉咙,一滴泪伴着留下。

没了母亲,没了哥哥,她如今远在南疆就像一缕孤魂飘荡着,无枝可依。

她拾起手边的一枚暗器,左手持酒杯,右手执钢针,支起腰身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不远处的箭靶而用力甩出钢针,那针自阴夏眼前经过,深深钉入箭靶中心,就深度而言可瞬间毙命一人。

“伤成这样还在苦练,可是想好今后去处了?”

江柒落放置酒杯随后垂下了手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去处?”

“弦月山庄的生意签单,据说只有庄主和阁主能够调阅,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前辈的意思是?”

“你就不想看看,究竟是谁恨你到了极致?”

“想。”她从前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的,但此刻已然不同了,她的眼神还从未如此坚定过,她眸泛杀机而唇角渐起,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将那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挫骨扬灰。

她如今一无所有,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弦月山庄现任大熙阁主是叶筠茳。”

“他师承苍梧派剑宗。”

“那又如何,竹苏剑法乃天下之首。”阴夏所言非虚。

“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杀掉他。”江柒落倒是十分惊奇,阴夏对于她的信心似乎比她自己更甚,这一番莫名的信心来自何处?

“人有旦夕祸福,等你恢复如初,对手就未必是他了。”

“哦?”江柒落没听懂阴夏话里话外的意思。

“副阁主是顾闻挚,他的武功与剑法都在叶筠茳之下,只不过江湖辈分在此,他倒也还算德高望重......你有竹苏剑法在身,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顾闻挚?”

江柒落笑了,她体内依旧留存剧毒,能不能活过明日尚且两说,今夜之谈她全都当作了一场戏言,既是戏言便不必当真,她挑了挑眉问道:“原来前辈不止医人,还会医心?”

“心神不定,拖累身子难以安养,这向来是医家大忌。”

“如此看来,要想不拖累前辈神医圣手的名声,我只能够拼命让自己好起来了。”她眼神中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看了看妄缘塔的方向,她认真的看着阴夏,问道:“妄缘塔的那一位,您也准备这样治好吗?”

“他和你不一样,你伤在身,他伤在心,心病只能心药医,南疆可没有他的心药。”

“人各有命。”

阴夏身为医者,这些年救死扶伤也算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可对于江柒落年纪轻轻就这样一副沉稳样子,她依旧有些惊讶,手上收拾着银针物什准备为她针灸,嘴上说道:“你可不像信命之人。”

“信奉上苍有何不好,每岁一贡,得天庇佑,平安喜乐,了此一生。”

“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找回虔诚的。”

“前辈所言就好像我一定能够活下来似的,脚筋不能缝合,内力有失所以无法护体,以致于我的毒至今未解......前辈您说过,这天底下除却无义草,没有能够救我命的东西了,那药草不易寻也不易采,柒落本就是尘世一俗人,又何必为我一人白白葬送他人性命呢?”

“江姑娘自谦了,你很出色且并不俗耐,这世上担忧你的人也有很多,比如竹苏同门,再比如,横泷剑阁......你有活下去的机会与希望,又何必悲伤?”阴夏慢慢的将近期因江柒落而与南疆奈河镇有关联的人说与她听,今早有人传信说在奈河镇接近妄缘塔的地方,发现了东陆大熙朔安人,相问之下发现他们并无恶意。

江柒落自然知道那是谁,“尚方南是横泷剑阁的少阁主,是我游历江湖相识的人,他派人前来冒昧相寻也是关心我,还请前辈见谅。”

阴夏自然不会跟一个剑阁小辈计较,她拿过桌上的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下说道:“既然你的命交到我手上,我就一定让你活下来,让你活下来亲自去相报这滴血之仇,如何?”

“我该怎么做?”

“保持希望。”

“希望这种东西廉价的很,晚辈一直有,但机会,得看老天愿不愿意给。”

“你还真的虔诚了不少。”

“我现在除了虔诚一无所有......我自己的仇,母亲的仇,我心中有数,只是我这一条命......”江柒落突然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条命怎么了,你活着自有你的价值,而无义草也自会有人愿意去摘。”

“何人?”她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够等来无义草救命。

“自然是我门下子弟,每年都有些医痴为了一观无义草而不惜性命,今年你很幸运,那个上九寒山的人活着下来了。”阴夏所言的确有些隐瞒之处。

“虽是医痴,但毕竟也算救了我,总归还是要去致谢的,到时候还请前辈为我引荐。”

“这倒不必,他心甘情愿的......”阴夏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就算不死也会失了半条命。

荆草之伤留下的疤此生难愈,长好的皮肉连着伤口之处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阴夏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今日午后,她的亲弟弟阴林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连根采摘完好无损的七株无义草,独自一人出现在了妄缘塔,让她为之一惊。但终归是人命关天,救人在先,她暂时放下了重逢之喜,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提炼无义草。

而江柒落此刻也看懂了阴夏的眼神,那里闪烁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或许真的能够活下来。

“无义草提炼已经完成,剂量足够吊起你的命,足够支撑整个过程,待我明日为你缝好脚筋再行拔毒之针......只是缝合脚筋从来就不是医典之中那般简单,过程中任何一点瑕疵都会给受针者带来无法忍受的痛苦甚至不可治愈的伤害,你可想好了?”

言语至此,阴夏却从未从江柒落眼中看到对死亡的恐惧,她看到的全都是从头至尾的不甘与悲愤罢了。

江柒落明白凡事都有风险,只是看受罪者承不承得起这风险与代价。

她是江柒落,所以她承得起。

阴夏拿走她面前一整盒练习暗器的钢针,不同于方才诸言那般巧言,而是极为柔和地劝说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缝合,拔毒,复健,都需要时间,而你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前辈说得对,我等得起......自己的故事终究还是要自己写的。”那日红梅尽头生死之间,她想起的竟然都是与他的故事,故事里哪怕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丝微笑,一次皱眉,竟然都可以记得这么清楚。

“我自七岁之时就开始被弃之不顾,现在轮到我尝试着抛弃他们。”江柒落抬起头看着挂在暗夜之中的那一轮圆月,月光再冷都不如她心中之寒,寒气足以冰封起心中珍藏关于他的所有回忆。

流年仓促,飘零之处亦是归宿。

自己的故事终归要自己写的,她明白,此后她的人生终归是要她一个人走了。

今晚行针完毕之后,江柒落不经意瞥见了阴夏医箱里面多出来的一套拔毒物什。

她揉着胳膊上面的穴位,终归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前辈,竹林尽头院落里面那个安养身子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她一向不关己事不张口,可就算再沉稳,她也看得出阴夏因那个人而对自己的不同态度,因为阴夏从来不让她靠近那里半步。

旁人都可以前去探病,为何偏偏不能是她?

阴夏再一次解释道:“他痛恨大熙人,见到你难免忆起往事,就是这么简单。”

“另一位前辈也是大熙人,他不但可以前去,还能够停留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什么道理?”

阴夏知道江柒落所指之人就是夕染,但她依旧气定神闲的平静解释道:“你所言的那位前辈并非来自大熙,而是出自南疆名门望族之人,他们同为男子平日里下棋饮茶,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与我几乎是前后被送来治病,如今已有两月多却从未见他出过院落,他伤的很重?”

不知道为什么,江柒落就是不自觉的关心担忧隐居在竹林另一端的那个人。

说来也是可笑,他们素未谋面,她却竟然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没有你伤得重,却也几乎丧命......如今更是需要静养。”阴夏与江柒落相处也有两月之多,脾气秉性多少了解些,她知道江柒落不会无缘无故的屡屡提起旁人。

只因,她知道江柒落平日里看似胡言乱语说的什么熟悉之感来自何方。“也罢,你若真的想要去见一见他,就去吧,可他愿不愿意见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柒落将那一枚刻着姜家族徽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她不知道为何,这几日一看这枚玉佩就会落泪,心口揪着她忆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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