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告辞以后,姜寂初正欲安歇,谁知道门外隔着细雨,却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姐,是我。”姜卿遥若是连他姐姐深夜出去过都不知晓,就不用当这个上碧茶庄的掌门人了。
姜寂初示意他进来之后,就看着他抱着一个素雅的黄花梨木盒走了过来放到她身前的书案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于姜卿遥知晓她出去过并不感到惊奇,反而看见他这一番要送礼的架势感到惊奇。
“姐,你今年芳龄十九岁,虽然不算太大吧,可是已经不小了。”
姜寂初等了一会都没有听到姜卿遥再说话,于是她不出好气地说道:“你要是没有下半句,放下东西就可以出去了。”
“别别别,姐,这东西是有人早就送过来了,大概是今年二月份左右,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刚刚离开茶庄回北边,就......刚好错过了。”姜卿遥耐心地解释说道,他虽然从来不曾打开过这个木盒,却也能够依稀猜得出那里面是什么。
“姐,我可没忘,每年二月十七是你的生辰,我猜送来此礼的人想必也是记得你生辰的,这世道有心之人可不多了。”姜卿遥就是再愚钝,也看得出他姐姐心中是有个人的,只不过这些年她独身闯荡,虽然看上去不像每日挂怀儿女私情的人,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姐姐也是需要被人放在心上好好珍视的,所以在终身大事上,他依旧希望有人能够护她周全,不要让她一个人走完人生路。
姜寂初打开看到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箫,通体晶莹,光洁无瑕的白色,上面雕着数朵白梅,遗世独立,孤芳自赏。
大概是十分珍爱这只玉箫,以致于姜寂初仔细摩挲沉思之时,竟没有注意到姜卿遥何时离开了房间。不论是在姜府或是掌管弦月山庄和上碧茶庄在内,她自问也算见识过不少珍玩稀物,而这支玉箫是用世间不可多得的沧澜古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绝世无双。
淡抚之后,她知道玉箫繁纹的雕花虽然精美复杂却无不透着生疏的感觉,可以看出这一定是刻了很久很久,持刀人起落之间,必定谨慎再谨慎。
迟到的十九岁生辰之礼,她很喜欢。
翌日乃是七月十五,虽然不年不节的,但今晚的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南川宁州惠封郡的芙箐城,虽不比富庶繁华的涞源城,却因独特的地域特点引得不少慕名而来的旅人。
姜寂初与步千语走着走着就来到城郊的一棵老槐树前,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树,而是被这里的人当作是姻缘的象征。
看到她前面不远处的那个女子,看到她很费力的往自己更够到的最高处亲手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红丝带。那个女子祈祷完了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姜寂初,走过来端庄大方地朝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莫不是也来求一个好姻缘的?”
“倒也不是,只是奇怪为何姑娘你择了这个月圆之日前来?”
“七夕之时,这里有太多太多想求姻缘的人,怕是月老会记不清楚每一个人的心愿了。今日只有我一人在此,相信月老能够记清楚的。”
这位女子的说法,姜寂初还是第一次听到。
“姑娘可是有了心上人?”姜寂初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大概比自己小上几岁的样子,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确实对将来的生活有着很美好的希冀。
“并没有。”陌生人的对话,并不需要什么诚意。
“以后会有的。”姜寂初看着她的那双眼睛,不同于她的回答,而是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姐姐呢?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怎么不为自己求一个好姻缘呢?”
“我......不信这些。”
“其实,我明白这只是一种寄托,至于最后能否有个心安的结果,就要看能否遇到,遇到了能否留住,留住了能否长久。”这个女子独到的见解倒是让姜寂初另眼相看。
说完,那女子笑了笑先行礼说道:“在下涞源城舞瑾儿。”
“芙箐城姜寂初。”说完,她也同样回了女子之礼。
舞瑾儿尚且带了一个府上的婢女随同出来,但是看到姜寂初却是一个人行于夜下,并未看到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步千语,她试探着温柔问道:“姐姐孤身一人,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多谢好意,只是一会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舞瑾儿略微点头浅笑着说道:“那我先告辞了。”随后她和婢女沿着小路走进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消失在人海之中。
姜寂初倒是觉得南川很少有女子敢于突破成规,她却敢。
选择一个并不十分恰当的日子前来许愿,只是为了能够让月老记住这个特别的心愿,这样的女子,生长在这里有些委屈她了。
不一样的女子,自然有不一样的姻缘。
微风送晚,姜寂初经过树下在身侧微弱灯火的映照之下,眼神不经意扫过方才舞瑾儿系上的红丝带背面,用簪花小楷清楚的写着两个字。
——宁彻
她们辞别舞瑾儿后不久,便来到那间酒馆。
楼梯之上的掌柜姑娘,手里捧着刚煮好的待客清茶,立身于嘈杂酒馆却依旧持有清丽之姿,眸中冷傲内心炽热,加上美艳绝伦的眼角泪痣,这便是生来的江湖之人,她朱唇轻启,淡淡地说道:“乡野之间竟能遇上江阁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叶姑娘倒是寻了个好去处。”姜寂初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她,但是听步千语的调查对这位掌柜的描述与时间的吻合,她猜到了,唇边浅笑,眼前这位便是消失了将近两年之久的弦月山庄前前任阁主叶筠茳之女。
叶凉歌。
这便是姜寂初亲自来到南川的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为重要的目的。
步千语识相地先行退出酒馆,叶凉歌缓缓走过来,就坐在姜寂初的面前为她舀茶,如昨日一般,也是这个时辰,也是这个位置,也是这样两个素味平生的江湖人。
只听见叶凉歌继续说道:“手书我不会给,这是父亲用命守护的秘密。”也是她的父亲叶筠茳宁愿选择由自己的女儿铤而走险,也不愿交到其他人手中的秘密。
姜寂初倒是一笑:“我像是来取手书的吗?”先前她并不知道叶凉歌是怎样的一个姑娘,今日一见还真是快人快语,易于相处。
叶凉歌直直地看着姜寂初,语气并不友好地问道:“如果不是,你为何找人探查我?”
姜寂初倒是回答地肯定:“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叶凉歌紧紧逼问道:“尚方南难道不是你的人!”
“我如何支使的了横泷剑阁少阁主?叶姑娘抬举了......”姜寂初听罢后浅笑着说道,“尚方南知道我需要手书,同时也探查到你回了南川,他却从未对我提过只字片语......叶姑娘,尚方南究竟是想要助我,还是在帮你?”
年幼相识,两小无猜,横泷剑阁少阁主与弦月山庄的大小姐,这是多么绝佳的天赐良缘。
叶凉歌如此心直口快的性情女子听完之后竟然不言语了。
叶筠茳去世之后,她便带着手书连夜从雁山离开,几经辗转才得以在南川落脚,父亲不在了,手书便是她活着的唯一信念。将手书交到妥帖的人手中,便是她父亲唯一的遗愿,她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不会轻而易举的交给旁人,包括眼前的这位江柒落。
如此境地,她早已顾不上年月里,那个曾经扬言陪她逛遍大好河山的尚方公子。
察觉到叶凉歌的些许尴尬之态,姜寂初便转了话题,主动问道:“你在此对于吴旭可有耳闻?”
“你不如问我是否对吴老板背后之人有所耳闻。”叶凉歌挑眉看着姜寂初,她来这里少说也有一年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身为弦月山庄旧人自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姜寂初承认姜卿遥和尚方南在这种事情上的敏感度不比叶凉歌,她对这一句话有很大的兴趣:“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愿闻其详。”
“一直以来吴旭的背后之人复姓赫连,大辰人。”叶凉歌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连她都难以查到的人,可知隐匿真实身份之深,心思之密。
姜寂初此刻极尽平静的表情,让叶凉歌隐约察觉了些异常,以致于差点洒出了茶水,“江阁主莫不是想说,吴旭不是弦月山庄的手笔?”
只见姜寂初皱着眉摇了摇头,她深知每一场风波来袭之前,四目之处皆是静和之态。
叶凉歌提到的人,就是宇文陌身边最忠诚的属下,赫连奕。
能够让赫连奕直接参与的事情,必然是宇文陌极其关注的事情,诚然,吴旭确实不可能是简单的幕僚。
叶凉歌的话,恰好证实了尚方南与姜卿遥所知消息的真实与可靠。
姜寂初永远不会怀疑叶凉歌的本事,的确,弦月山庄不涉朝局,一心只办江湖事,所以她这几个月来虽然把江湖的错综复杂摸了个清楚,却并不十分清楚各国朝局,只听见叶凉歌继续说道:“大辰如今内乱,太子宇文陌的皇叔在位,显然准备把帝位传给他自己的儿子昱宁王,但因为其起初登基的原因便是替尚未长成的侄子宇文陌守住大辰,避免周边国家虎视眈眈......如今看来,大辰的家务事不简单。”
“只怕大辰最近不仅只有家务事。”姜寂初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叶凉歌反应极快:“你的意思是说,吴旭窥探的是军中之密,这才是宇文陌安插他的原因?”
“我不敢确定,都是咱们的猜测而已,事关国家之事,不是你我三言两语能够断定的。”
叶凉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高傲潇洒的眼神早已恢复如常,她轻松地喝着清茶,说道:“话说道这个份上,我便再多一句嘴......东南边境最近十分乱,你一个姑娘家最近还是少去的好,有什么生意可以交代着去给栗汶副阁主。”
姜寂初的江湖经验自然远不如叶凉歌,她暗自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没能得出什么所以然来,问道:“边境战乱,与江湖何干?”
“一些江湖歹人纷纷择机起事,这是常态,每逢战乱,江湖便跟着动荡,别的不说......南川虞溪的虞门剑庄,便会在战乱之时,高价将私自锻造的兵器卖给南疆王,解南疆军队匮乏兵械粮草的燃眉之急。”
姜寂初眼中恨意清晰可见,甚至能够感受的到她随意有可能爆发的满腔怒火,“南境军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却以此谋取暴利,视人命为儿戏吗!”
“南疆王与大熙这么多年的战争,胜负乃常有之事,没有人会怪罪到他们的头上,况且南疆境内的人也并不干净,从中谋私利的人更不在少数.......长此以往,边境总有些人靠这些战争财来养家糊口,两方当地府衙、朝中户部甚至国君陛下,不可能真的没有人察觉,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叶凉歌说的十分平静,眼中从头至尾没有泛起过半分波澜,似乎早已经将这种事情看淡,却也知道,接受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心照不宣的暗通款曲......就连两国交兵,也从来没有彻底的干净过吗?”姜寂初眼眸中泛着不甘与怅然,在这件事情上,她做不到像一如往常那般平静接受,“他们在前方浴血,身后的人却在擦拭长剑,处心积虑的谋划着如何将长剑递到敌人的手中,分毫不顾着些兵剑会对着谁,这是什么道理!”
叶凉歌实在摸不清江柒落的性情,她不懂,如此简单易懂的事情,江柒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难道今日所有的失态就是为了所谓的‘道义’二字?
不,江柒落这个名字自从出现在江湖上,便带着凉薄与冷血。
那些温情与静柔,从来不属于这个名字。
叶凉歌看着这个新上任的大熙阁主告辞后,淡淡起身走出酒馆,她心中却多了些挥之不去的疑问。
自己栖身江湖多年却对她一无所知,她却能够不声不响的找到这里来。
江柒落这个女人当真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