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纹姗知道姜寂初的话中之意，她既然今日交代了真正身份，则就是想真正地知道当年有关姜府的事情，因不喜故布疑阵，盛纹姗深知裳家与盛家仇恨已久，裳家与任何人的仇情原委，她或多或少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于是简要地说道：“我可断言，血谷裳家不会因任何私怨，而向东陆姜府下手。”

“若非私怨，裳家为何会对我母亲和兄长下手？莫非背后有人操控？”

看到姜寂初愈发皱紧的眉角，盛纹姗安抚着说道：“有些事情不可妄下结论，你越是牢牢抓住一处不放，思绪便会受限，就越揭不开其中原委。”

“请师姐指点。”

“顺其自然最好，万事皆有痕迹，而痕迹与线索都不是一日就发现的，你要慢慢来。”

姜寂初倒也能够明白，今日所言毕竟也提及到了盛纹姗的苦痛之处，她略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也便不再多言。

茶毕，她们出了房间走到在溪桥之上，盛纹姗早就注意到姜寂初纤纤玉手之中握着一支她从来不离身的玉箫，目光虽然在眼前的山涧溪水上，但是右手依旧是抚摸着这支萧，显然思绪完全不在这一片山水之间。

盛纹姗依旧是平静的语气说道：“昨晚山林间似有箫声，想来是你了。”

姜寂初略微点头说道：“吵到师姐了。”

“没有。”盛纹姗醉心古琴，对萧不太了解，可那一晚箫声之中的情感流露虽然十分隐晦，可她还是隐约能感觉到，“寄情于萧，甚好。”

沿着竹桥向前继续走着，眼前的翠绿竹子挺拔在山间，谁知刚出后山，就看到一抹淡藕色的身影坐在溪边不远处的青石上，素钗墨发衬得她愈发温婉，显然是在此等人。

这位容貌清丽，行止有礼的姑娘就是竹苏大师姐，傅幽燃。

三人相见，傅幽燃按照辈分自然要先向盛纹姗行同门之礼，之后便是姜寂初向她简单作礼问道：“师姐前来可有什么事吗？”知道傅幽燃是不会轻易下主峰的，她自然要先主动问。

傅幽燃的手轻轻捏着衣袖，随后浅笑着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一年未见你罢了。”

待盛纹姗走后，傅幽燃和姜寂初一同朝着紫林峰的方向走去，刚走过已渐渐冰封的溪流，感受到自脚下冒出的寒意，傅幽燃不自觉打了个冷战，随后便从怀中拿出两封书信，“这是守山人刚刚送上来。”

只见姜寂初正欲伸手拿取，傅幽燃却故意往后一抬手臂，并没有直接将书信交予她，反而佯装刁难的语气问道：“从前你说过，你想要做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如今治好伤病，竟主动离开竹苏回到朔安，我只问你，难道这么多年你挂在嘴边的羡慕江湖悠自由，都是装出来的？”

“曾经羡慕江湖自由是真的，如今想要回到朔安做些该做之事，也是真的。”知道傅幽燃心直口快的性格，所以她并没有在意这种责问。

姜寂初接过信看见其中一封是步千语的笔迹，另一封是凌靖尘的，两封信都未拆开便都收在袖中，随后向傅幽燃微微低头说道：“有劳师姐了。”

傅幽燃随手扯了一根草枝在指尖把玩着，看见姜寂初并没有回山上之意，而是跟着自己继续往主峰走去，她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说道：“既写信给你想必是有急事，你去主峰是要见师父？”

“我想要见重曦一面。”姜寂初言简意赅，重曦回到竹苏后一直以来都是由傅幽燃照料的，所以，她选择主动请示这位大师姐的意思。

“重曦试药之后，身体就一直很虚弱，虽然刘闻老先生拼尽全力医治她，博一青也是费了不少心，但身为女子，患上此种疫病又以身试药终究伤了根本，回到竹苏虽一直在主峰上将养着，可是......”傅幽燃并不十分清楚在栾城发生的事情，可通过重曦消瘦的身子，她也多少猜得出。

“程国之事尚不足半年，我们还是要多体谅她......既然你想要见她，那就见吧。”傅幽燃和姜寂初拐过弯穿过一片幽静的林子后走上了主峰，林间枯叶萧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但谁都知道，一切只是暂时而已，待来年春风起，这里依旧绿意盎然，令人流连忘返。

走至重曦的庭院前，傅幽燃拉起姜寂初的手，触及之处她右手掌心一道深深的伤疤依旧十分明显，与这一双玉手格格不入，她微微皱起眉头语气有些颤抖地说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从未写过一封信托人捎过一句话，我知道这一次你也待不长。”

姜寂初默默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傅幽燃有些悲怨的言语。

“你和靖尘都走了，紫林峰空无一人，原本就冷清的竹苏，今后只会更冷清了。”傅幽燃叹了口气，她除却抱怨几句也知道并不能够改变这二人的决定，“靖尘做什么，我自然不管，可你一个姑娘家无论做什么都要时常传信回来，让我们知道你的安危，知道吗？”

姜寂初浅笑着，后退几步略微行礼说道：“让师姐担心了，是柒落之错。”

傅幽燃心头微生怒意，将她扶起后，语气有些不快地说道：“错什么错，你有何错？我们同门这么多年，你从小就不轻易接受别人对你的好，受了点什么好便言谢，眼下我们为你担心，你反到先赔礼自己的过错，你从来就没有任何错不曾冒犯过任何人，为何如此谦谨？”

姜寂初在竹苏一向进退有礼，并非不愿与他们真心相处，而是早知日后终将离开，她努力让自己习惯独处，不愿自己为情义所扰太深，更不愿有人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过甚。

傅幽燃的疑问并无不妥，师父墨羽的识人之明从未有失，她从前多年的悠然与静沉，那种甘愿终身栖于江湖的姿态，确实掺杂了几许刻意为之。盛纹姗说得对，她从来就不该是这里的人，不论他人所思所想，她深知自己有朝一日必定会回到朔安。

但是傅幽燃与姜寂初不同，这位大师姐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心思全都显露出来，为人大方用心，所以一直和粗神经的重曦聊得来。

姜寂初正要说话，便看见了朝着她们走过来的重曦，她的唇色依旧有些苍白，在傅幽燃识相地离开之后，她咳嗽了几声便示意姜寂初进房间说话。

二人靠床边坐下后重曦给姜寂初舀了杯新煮好的茶，依旧是大病未愈的身子，纵然重曦的房间安放着两个火盆，可她依旧盖着大毛毯子，可双手依旧不暖，这让姜寂初不忍心正式开始今日的交谈，于是关切着说了几句：“你身子未愈，方才不该出去吹风的。”

重曦捂着胸口，平复方才咳嗽的气息，慢慢地说道：“我不吹风，风自扰人。”

姜寂初淡淡地笑了笑，干脆直接开始了今日的话题：“听师兄说，你在栾城之时有一位赫连公子前来找你，你可给了他什么东西？”

当日重曦在浮言药阁与章娆大闹的事情，姜寂初起初并不知晓，但她因为吴旭的事，便通知弦月山庄渠道上面的人暗中寻找宇文陌与赫连奕，据苏谦所说，她才知道赫连奕竟在栾城境内。

重曦有些支吾不语。

姜寂初继续说：“赫连奕的主子是宇文太子，如今大辰太子与昱宁王争权夺势的局面愈演愈烈，你若真的做了什么，便要尽早告知我们。”

“你们弦月山庄，为何如此关心邻国党争之事？”重曦自然猜不到姜寂初的心思，但她也不会说谎：“不过，我确实配了一种毒曰夕祭寐央，他们前来交易，却拒绝把重瑶带来，我本来不想给他们，谁知道他们却抢走了，后来我担心他们会灭重瑶的口，就......”

姜寂初有些没听懂，便才想起来怀中尚有两封书信未看，于是便当着重曦的面阅读，方才知道宇文陌在程国皇宫，于众目睽睽之下竟救出了长公主重瑶，这个在天下人面前已经壮烈殉国的程国世安长公主，居然已经成为了大辰太子宇文陌的笼中鸟。

宇文陌因程国之战而掌控军队，而后又不声不响地幽禁重瑶，以此要挟重曦试图得到夕祭寐央，其城府之深，姜寂初明白，他们皆不是宇文陌的对手，心中再起疑虑，放在她面前升着热气的新茶也顾不上喝，因为她知道，凭借宇文陌的手段，宇文博近日内必死无疑。

大辰山河，就要易主了。

未等到姜寂初接着说话，重曦着急地继续说道：“我不管宇文陌用夕祭寐央究竟想要做什么，可重瑶就在他手上，眼下我不知还有谁能救我妹妹，若他一定要收一个人做筹码，我愿意进去将她换出来。”

看着姜寂初不语，重曦更加焦虑，她摇晃着姜寂初的手臂祈求着说道：“师姐，我知道你有弦月山庄的势力，我只能求助于你，如果你知道重瑶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只听见姜寂初闪烁其词的回答，她看重曦的眼神更多地流露着不忍与无奈：“她......早已无性命之忧，你大可放心，只是以后你无须再多想什么换她救她的办法，她有她的造化，你管不了她一辈子。”

该怎么说呢，没有性命之忧的代价，就是被宇文陌纳作宠妃。

重曦似乎听懂了，她不再追问姜寂初。

或许，作为姐姐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懂这位妹妹，程国皇宫奢华的生活一夜不复，或许大辰皇宫的金碧辉煌能够温暖她早已冷淡下去的心。

重瑶不会喜欢山水之间的清幽，不会在意自由天涯的潇洒，欲戴华冠必承其重，而重瑶承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