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上面的血尚且新鲜热乎,时不时的还滴在地上一滴两滴,被一位名叫龙宓的杀手拿在手里端详,不知道下一次会对准哪一位可怜而可恨的人,她蹲在地上,清晰地看着躺在她面前的尸体身上的血窟窿,前一秒向外流动着鲜血,那种妖媚的姿态像极了一朵开至绝艳的昙花,却只倾其所有的绽放了一瞬,随后便是血枯身凉。
龙宓站起身,她的眼神从匕首上面移开转至身前的人,他依旧带着一个黑色蒙面,一如他每次现于人前的那样,叫人提起了不浅的兴趣,她暗自收起那个想要夺下他蒙面的冲动,戏谑地说道:“你知道怎样才能掩盖住匕首上擦洗不掉的血腥味吗?”
那人冷哼着,不曾片刻正眼看过他身前这个残忍的女人,冷冷地说道:“让它染上更多人的血吗?”
龙宓听后戏谑地笑着,还不忘仔仔细细也端详了他一把,发现这个人自他们上一次交手后并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那个冷冷的语气,冷冷的眼神。
还有那把冷冷的剑。
只听见龙宓突然挑着眉说道:“你这剑,若是配上个剑穗,看着就顺眼了。”
蒙面而行的凌靖寒此行的目的,除了处理掉栾城背叛大熙的官员之外,就是继续追踪不久前在朔安掀起轩然大波的龙姓杀手,没有在朔安城内找到她,倒是沿着她一路杀人的血雨腥风找到了她,似乎,她有些故意的在闹起轩然大波,这似乎又不像是弦月山庄的作风。
龙宓还没来得及擦掉匕首上的血,就再一次用它指向了凌靖寒,她下手从不留情,匕首划过的刀风就能凌厉地叫人双眼生疼,拳脚上也是极快的速度,前一刻还对准对手持剑的右手,下一刻就会打在对手的后颈,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血龙’之名绝无一丝一毫的虚传。
两人势均力敌,只剩下刀剑交锋的声音响彻在已经四散无人的林地。
自一年前叶凉歌彻底的离开山庄后,二十四岁的龙宓就是弦月山庄最好的女杀手,经新一任阁主略加提点后,龙宓当得上江柒落最得意的栽培之作。
凌靖寒冷剑之下死伤无数,面对这个女人,他却不得不提起九分的功力去敌她。
龙宓被逼退三步,现下幽静肃寂,却依旧听不到有人前来至此的声音。
不知何时,他们二人的面前不远处已经站着另一位蒙面而来的女人,叫人同样看不清她的面容,也看不懂她一双深潭般眼睛之中的深意。
此人淡淡地对着正要再一次出刀的龙宓说道:“你方才的刀锋本可以再靠近他拿剑的手腕半寸,是因为我想要见他,所以特地留着他的命等着我吗?”
龙宓一时没了下句,只剩下向那女人行礼说道:“属下是想......阁主吩咐过要在此地见他。”
姜寂初踏进栾城境内就收到了弦月山庄龙宓的信,言语之间的意思是,朔安血案结束后她尚未彻底脱身,加上还要继续执行任务,所以一直徘徊在栾城境内等待阁主。
“我是说过要见他。”姜寂初顿了顿,继续淡淡地说道:“可我没说过要见活着的他。”
龙宓听罢正要继续替阁主出手,只听见姜寂初继续说道:“我说过,致命的时机往往只有一次,你今晚已经错失了,改日吧。”
待姜寂初吩咐龙宓退下后,凌靖寒走到她跟前,他不识眼前这位蒙着面的女子,或许是杀过太多的人,以致于他根本认不出这一双他本应该认出的眼睛。
“想要见我,大可不必用那么多人的血为我引路,这是罪孽。”凌靖寒从方才她与那位杀手的对话中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就是弦月山庄第一位女阁主,是下令山庄杀手龙宓片刻之间搅起朔安风云血案的大熙阁主江柒落。
“这是山庄的生意,是江湖人的营生,也是你的营生,有何罪孽?”
可姜寂初却认得这一双眼睛,她上一次见还是在竹苏红梅林中,他也是蒙面而来,只是时至今日,他的剑却闪烁着比那一日更冷的寒光,叫人不寒而栗。
他为了除掉她走上竹苏云崖,最后却断了她的脚筋而去。
不知不觉已是夜幕,姜寂初向前面破败不堪的瓦房走去,龙宓离开前在那里点燃了一盏灯火,似乎这一场意料之外的见面,竟是处心积虑谋划与布置过的。
“杀人的营生,不好做。”凌靖寒随着姜寂初走进屋中,四处蒙尘的陋房一张干净的桌子旁是已经煮好了的茶在等着他们。
姜寂初却不希望只听到这一番早已烦了的话,她舀了一杯茶给他,她的语气似不起波澜的杯中茶一般平静:“本阁主敬佩你的身手,能从龙宓手下逃脱的人可不多,你算一个......弦月山庄广纳江湖异士,不知阁下是否有入我山庄的打算?”
语毕,她给自己舀了杯茶,茶中倒影着房顶上方的窟窿,冷月之光透过,竟像极了一只勘探机密的眼睛,正在持久不眨地注视着他们。
凌靖寒自然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平静之下是尖针般的锐利,他若不应,今日便要与她兵戎相见。他喝了一口茶,发觉煮的太过平淡,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之中居然响起一句话,凌靖尘曾经嘱咐过凌靖渊,说他的母家姐姐尤其喜欢淡茶。
他没有在围猎场上见过那位盛名之下的姜姑娘,上一次见是在竹苏红梅林。
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慌乱之下他没有记住这个姑娘的容貌,也没有记住她抵抗之间的一招一式,他只记得那一日她那满身的鲜血与坚毅而清澈的眼神,一点也不似此刻他对面的这位以狠厉而名彻江湖的冷血女人。
他放下茶杯说道:“以杀人作营生的人,一般不喜欢太过清淡的茶,沾着血的手一碰茶杯,这好茶还未喝到嘴里,先闻到的却是腥味。”
可见,他今夜并不想与她为敌。
十里夜风穿堂而过,姜寂初猜到他绝对不是同龙宓一样的江湖杀手,他不入山庄便罢,人既在江湖,日后自有的是机会,他效忠谁,她究竟是谁,他们两个人的博弈便是一句来日方长。
不过想起苏谦的话,姜寂初倒是担心身在栾城的他打的是重曦的主意,“阁下满身鲜血,就该知道离远那些与你不相关的人,竹苏重曦,不是你可以动心思当任务的人......若阁下存的是怜香惜玉之心,则净了手除了腥再来。”
“原来,今夜引我至此,就只为了一个重曦?”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你救她,自然有所企图,我不问,只是想要为你我留下一丝余地,来日好相见。”
“江阁主为何如此容易就给我定论,我是个江湖人?”
“因为,你我再见,依旧是在这江湖。”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姜寂初突然想起了她与山庄一位经验老到的杀手之间的对话。
她以前一直以为再厉害的杀手终有金盆洗手的一天,何苦背负血腥一辈子,可那个前辈告诉她说,活得太久才是苦。
多久算久?百年人生,千年轮回?
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的山顶,她想起师父告诉她栾城曾经作为数千年之前古朝的皇都,这里也曾经历过遍野的璀璨与傲视的繁华。
朝代更替,风云变幻,曾经这里或许也开遍了盛世牡丹围绕皇宫,曾经也或许有一位纯净善良的公主,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等待她的皇兄凯旋归来。
君王所期盼祝祷的,不过是一个可以绵延千秋万世的王朝。
她呢?究竟何去何从?竹苏不是长久之地,雁山亦不是,朔安姜府至今依旧容不下她。
想着便有些可笑,她竟然连个可以祝祷岁岁长宁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回到竹苏已经是六日之后的事情了。
重曦身体渐渐好转,精神也好了不少,起初依旧不太愿意与他们多说话,一直都是傅幽燃亲自照顾的,后来看到为自己担心的师兄师姐,便也放下心中芥蒂。
姜寂初晨起便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了后山,意料之中的在烬尘花丛找到了一年未见的盛纹姗,姜寂初走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不同于平日里的见礼,诚心地说道:“当年云崖相救之恩,柒落还未言谢盛师姐。”
盛纹姗赶紧将她扶起,平日里不露声色的她,看到姜寂初安然的站在自己面前,也有些激动的神情,即使许久未如此真心的笑过,但言语说道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简单扼要的话:“不必言谢,一切安好便是。”
姜寂初和盛纹姗相携往庭院里走去,看到不惧风雪的烬尘花在她的照料之下,这将近两年的时间竟然长得愈发繁茂,她们进了房间坐下,盛纹姗一边煮着茶一边说道:“我许久不去南疆妄缘塔,那里可还好?”
“那里一切安好......只是,阴夏前辈医术卓绝而性子沉稳,一贯寡言。”说完,姜寂初从怀中谨慎的拿出一封书信交到盛纹姗的面前,只是这封书信很是不同,信封上竟然无一字一言,连收信启信之人也未曾言明,真是像极了南疆阴夏的手笔。
盛纹姗先给姜寂初舀了杯茶示意她一品,接着拿起信看了看却并未拆启,而后又放回了案上原处,只听见她默默的说道:“她就是这样的,能让她展出笑颜的......一直只有哥哥。”
听罢,姜寂初送到口边的茶杯硬生生的触着嘴唇,这口茶终究没能留香到她的唇齿之间,她在南疆时只字未问阴夏前辈是如何相识盛纹姗,无论是出于礼数还是江湖规矩,阴夏不提,作为后辈的她是不便开口的。
今日盛纹姗向她简单谈起,她才知道阴夏竟然是流誉阁阁主盛承玄的夫人,盛纹姗的嫂子。
南疆流誉阁是南楼中最大的分支,大家心知肚明流誉阁阁主就是下一任南楼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仇恨让当年响彻江湖的流誉阁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看到姜寂初眉间神色有些紧,一向遇事沉稳处事谨慎的她此刻心中的疑问想必也不小,盛纹姗怕她多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先前在竹苏,这事没头没尾的我自然不会提起,后来嫂子救你也全是医者之心的缘故。”
看着姜寂初依旧沉默不语,神色却愈发揪紧,嘴上似有言语又像是在独自思索,她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一股熟悉的香味,那股香味接连出现在姜卿言骨灰中,出现在当年她母亲去世之时的空气中。
盛纹姗有些担心她,浅浅唤了几声并未得到答允,于是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她说道:“柒落,你怎么了?”
姜寂初的思绪一下子被拽了回来,她闪烁着期待的目光又有些忐忑谨慎问道:“师姐,我可否冒昧问一句......当年盛阁主出事,师姐归来之时身上带着一种奇香,当天师姐遇见了何人?”
“西域血谷裳家。”那一日裳家犯下的罪孽,盛纹姗此生都不可能再放下,多年后提起心中依旧泛起波澜,指尖的温湿揪着她的记忆想着当日盛承玄身上自温热变至冰冷的血腥。
姜寂初强忍心中的绞痛,沉重地说道:“师姐可知,我兄长姜卿言的骨灰中也是这种香味,一同当年我去世的亲生母亲。”
“你兄长是姜卿言?你......你是朔安姜家的女儿?你是姜寂初?”
盛纹姗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时至今日,她才真正看出自己和姜寂初之间最显著的区别,她自己虽然冷淡寡言,但是心中并过多无执念,虽然有恨,可眼睛与神情是纯净的,心思还是简单的。
然而姜寂初不同,万事谨慎的她,眼神里早已经没有了天真与纯净的潋滟,她聪明,她独立,她早已经变得让任何人都无法猜懂看透。
方才言语之间她无情而仇恨的眼神让盛纹姗有一刻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