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跟那些官衙的官差交代了个彻彻底底,随后走近这位正在慌神的江阁主,低下声音说道:“阁主,我们被人盯上了。”不过,江琉感到奇怪的是,阁主居然没有半分惊讶,反而平静地走出了院子,不顾身后地一直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了过去,而江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就这样被拖走了。
姜寂初依然没有回头,因为知道报官归来的阴林会看顾好江琉的。
这种小镇,贫苦百姓晚上报官怎么会有官差来的那么快,况且不仅来得快而且装配整齐划一,而唯一的解释便是阴林先龙宓一步,拿着宣王府的令牌前往衙门报了官。
纵然夜晚的颜色是那么的荒芜,却也只有这种令人窒息的荒芜才是真正的纯粹,姜寂初停在原地,看着凌靖尘自黑暗中走出朝她走来,这个人,这样的眼神,这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就像他四个月前走上云崖时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可她自己呢?
自那日在浮言药阁相见之后,大半个月的光景他们除了在宫里的那次就也没见过,但只那一次,凌靖尘也看出了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隐晦变化:她从来不喜欢佩戴香囊,那一日却为了遮住身上的苦药味而刻意戴进宫。
她在用药,并且至今未停。
看到凌靖尘不准备说什么话,姜寂初转过身正要走,谁知道凌靖尘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力气有些大反倒叫她有些吃痛,但是对于他来的这段莫名的脾气,姜寂初却不打算解释,她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已。
怎么说呢?
原想远遁江湖上,却端居朔安风雨中。中书令嫡女的出身,带给了她那一点点侥幸的心思,让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归宿。
可现实告诉她,江柒落不配,姜寂初更不配。
凌靖尘却将她搂入怀中,接下来的话却叫她红了眼眶:“无义草是我采给你的,我知道那是什么......对不起,我在性命和儿女缘分之间,替你做了决定。”
姜寂初听后先是慌神随后却一掌将他推开,眼中含泪却心中带恨地望着他,她居然忘了,自己因为这件事情而自惭形秽,可忘记了始作俑者却就是他。
“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凌靖尘!你凭什么!”山林寂静,夜色朦胧,姜寂初身后是垂直的山涧,因而她的声音在空旷之间显得格外凄憾。
“凭什么?难道我就该看着你去死吗?”
“身上再深的伤疤我都愿意等到除掉的那一天,是因为还有一点点可怜的希望,即便看起来愚蠢而无效,但我至少还可以去尝试!可现在呢,你们告诉我救了我命的无义草,是一种更加要命的毒,你知道吗,它断了我全部的希望与幻想!”
每日每夜在痛苦中度过,即使在她心中一直有另一个自己,冷静地告诫她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可她还是不想放弃,不忍放弃,想做最后的努力,她曾经希望,会有奇迹,她曾经渴望,再一次健康完好地出现在他的身旁。
颤抖着声音,她含泪愈发悲凉地问道:“靖尘,你这样叫我还怎么能够幻想,幻想有朝一日我或许还有可能会嫁给你!”
姜寂初紧紧揪着凌靖尘的衣袖不放,原本平展顺滑的衣料此刻已经满是褶皱,他就这样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尽数发泄,只是她不知道,她每一次声嘶力竭的询问,都像一把尖锐的寒刀,比流坡崖上的荆草还要锋利千百倍,刀刀割在他的心上,此刻,他身下早已血流成溪,伴着她落下的泪,汇成一片腥红的海。
原来,她也与他一样,曾在脑海中认真小心地勾画过属于他们的未来。
凌靖尘将她彻彻底底的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她,生怕下一刻的她就像曾经一样,在一个他看不到够不着的地方,被人狠狠的伤害。
她是他的珍宝,永远都是,就算她身上有了难以掩盖的伤疤与无法生养的病痛,可那又如何,有他在,绝对不允许有人对她有任何的指摘与伤害,甚至他自己都不可以。
姜寂初渐渐哭累了,在他怀里喘息抽泣着,末了缓过神来却突然再一次推开他,她的眼睛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愤怒与恨意,取而代之的是自惭形秽的眼神与躲闪的目光,她有些颤抖地说道:“你对我好,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愧疚?”
她突然好害怕,害怕眼前这个在天下人眼中卓越无双的宣亲王,有朝一日会从她的人生中彻底消失,她害怕他会一去不回,因为他原本生来就在那样的云端,原本就该值得世间一切完美,可她,已经不再完美了。
她是他的珍宝,他又何尝不是她的英雄。
她喜欢听到远方传来大熙宣王的捷报,喜欢等着他每一次出征的凯旋归来。
所有人认识竹苏江柒落的人都说,世间唯他可与她相配。
可在天下人的眼中,又是什么样的绝世女子才能够与他相配呢?
凌靖尘看着她的眼睛黯淡下去,此刻与他而言又是另外一种疼,如同身体上的伤,这种伤让他必须拼尽气力抵抗,她的失望,又何尝不是他的心伤。
“寂初,寂初,你看着我,看着我!你觉得我因此而放开你吗?”他从来不怕她怪他,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推开他,因为那些囚禁住她的世俗偏见与执念而推开他。
“我手上是擦不去的鲜血,身上是去不掉的罪孽,如今上苍降罚,狠狠地告诉我,我所做过的一切都要还的......靖尘,这样的我如何与你相配呢?”
“寂初,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也像所有人一样要劝你回头,我今天告诉你,我不会的,我或许不能够许诺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但我会竭尽全力陪你一起走好以后的路,你要相信我,好吗?”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对于未来的希望。
因为,他眼中的人,是她。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依旧会是。
姜寂初任由他将她抱在怀中,贪婪地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任由心中暖流为她驱赶着夜间霜重露寒,“靖尘,为什么是我呢?”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可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那你呢,为什么还是选了我?你一向不喜朔安里的步步为营,又为什么要以姜家嫡女的身份出现在泉栖山呢?你从南疆回来的时候,难道不是抱着与我再不相干的决心吗?”
“我......”
“你若长居竹苏今生再不回朔安,我定不会扰你心弦。可你即便已经远走南疆也要回来,用你最真实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解我之困境,渡我之难关,我便绝对不可能再放你走。”
姜寂初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绪,想起了细节之处最容易令人忽视掉的事实:“你......你这么快就从朔安追上了我,难道是在晋王婚仪结束前就走了?你就为了追上我?”
凌靖尘从来没有如此惶恐不安过,曾经指点烽火的意气风发,曾经运筹帷幄的胸有成竹,在她的面前全都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只剩下他甘愿暴露给她的一颗真心,“怕你走了,怕你不想回朔安了,怕你彻彻底底地厌倦了那里,连带着也不想再要我了。”
姜寂初看懂了他的眼神,她从未想过他竟会这样患得患失,就只为了她?
“我怎么会不要你......”她就算弃了恨了她自己,都不可能狠下心来不要他。
凌靖尘感受到她心情平复了些,于是继续说道:“寂初,我是个身处漩涡中的人,战场与朝堂都是征战杀伐的地方,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面对什么样的陷阱与困境,可我依旧自私的希望能够在人生数十年光阴中与你好好相守,所以,你也要自私一点,忘掉那些生儿育女的礼教之事,好吗?前方之路障碍太多,不要再让这件事情成为桎梏你我的枷锁了,不要再推开我了。”
良久,她终于主动走进了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在他耳边轻轻说着最简单不过情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