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筠茳与叶凉歌原本就是南川人,叶阁主去世后叶凉歌下落不明,若当年南川弦月山庄倾力寻找怎么会找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栗汶在助她藏身,助她远离江湖纷争,不为别的,只为叶筠茳曾经的救命之恩。
这一次正是栗汶认出了叶凉歌才会分心,否则即便尚方铭章武功高强,他栗汶也不会是失掉半数武功的下场。
栗汶最担心的是江阁主要想完成这桩生意,势必要再次出手,可照叶凉歌今日的架势,又铁了心要护着老阁主,这二位恐怕必有一战。姜寂初正是看出了他心中纠结,于是继续提点着说道:“想要护好别人,先要护得好自己,副阁主聪慧,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姜寂初离开栗汶房间的时候,江琉禀报待客庭有个女子要见江阁主。
“来的还真快。”她小声嘟囔道,这是她第三次在南川见到叶凉歌,知道她不会甘愿叶筠茳的手书落入旁人手中,于是前来南川想要寻找些踪迹。
叶凉歌见到姜寂初坐在自己面前之后,对于昨日她出手杀害山庄人的举动开口道:“我本无心阻碍你的生意,但是尚方南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眼看着有人要了他父亲的命。”
“的确,尚方南救你一命,你如今也算还了。”
“可尚方南也是你的朋友!”
“可我也是这山庄的主人。”
“你还是想要尚方铭章的命?”
谁知叶凉歌话音刚落,姜寂初便拿出那张生意签单放在她的眼前,说道:“雇主在此,这签单是你拿走还是我拿走,你自己斟酌。”言外之意,弦月山庄的这单生意若是继续做,则姜寂初便要继续执行刺杀尚方铭章;倘若叶凉歌拿走签单,便是要与姜寂初为敌,那么她们剑拔弩张的交手即将发生。
“若我今日一定要拿走呢?”
“我说过,尚方南的救命之恩你已经报完了......现在你若与我动手,就是与弦月山庄为敌。”
叶凉歌是个直性子,直接拍案而起,谁知道那把将要拔出的剑被姜寂初一把推回,与此同时房间之外瞬间响起刀剑之声,脚步声预示着马上就要冲进房间,那些人因姜寂初的喝令‘退下’而等候在外,不敢向前。
“生意必须完成,但在尚方铭章修养好之前我也不会趁人之危而出手,因为这是我在恪守山庄规矩的情况下对尚方南的情义。当务之急是救治老阁主并通知尚方南前来......他离开竹苏之后返回了朔安北郊,因为今年九月他将会迎娶与他自幼定亲的荀姑娘,所以,我与山庄众人都不会在这段时间趁人之危,你放心了吗?”说完,姜寂初收起桌子上面朝叶凉歌摆着的签单揣进怀里,她确信叶凉歌已经看过雇主的身份,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必定能够通知尚方南严加防备。
违背山庄规矩让外人知晓雇主身份,算姜寂初对叶凉歌一个交代,毕竟昨日若无叶凉歌,她与尚方南必定心生嫌隙,让叶凉歌去通知尚方南戒备,这个人情算她送给叶凉歌的。
简单处理完南川山庄一些事物后,已是夜幕降临。
江琉端进房中的饭菜没有被动过,姜寂初推开窗户静静望着天上圆月,正如那天空之眼也在明媚的望着她,此刻不仅怀念竹苏的山水树木以及晴朗的夜空,还有响彻在山林之间的笑声与那种十年如一日的缓慢时光。
五日后南疆妄缘塔
阴林得了他家殿下的允许前去与姐姐阴夏叙旧,而此刻凌靖尘一人深夜在妄缘塔之外的亭子中,等候着那位从未谋面的竹苏前辈。
“让你久等了。”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靖尘却并未起身相迎,因为此人必约见时的时辰晚了足足两个时辰,既然在磨他的性子,那便让他再沉稳一点。
“不,是晚辈来早了。”
那人坐在凌靖尘的对面,一张久经风霜的脸纵然是在烛火的映照下依旧能够看到脸上的刀疤,南方四月初时节早已经谈不上一个冷字,但此人却依旧披着厚重披风,双手因为感到寒意而时不时地在揉搓,虽然距离晚寝时辰尚早,但他眼中已有倦意并无神采,此刻正随意地用手臂靠在石桌上面身子略微前倾,显然,他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位后辈,他用沙哑的声音盘问眼前这位不远万里应他邀约而来的年轻人:“你可知我是谁?”
“竹苏前辈。”凌靖尘平静地声音并无一丝波澜。
“那你又是谁?”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大熙凌靖尘。”
“凌致轩的好儿子,不错......不错。”此人手中握着佛珠,却并无半分向佛之意,谁能想到十多年前他心中的佛曾被人生生推倒,踩在脚下,此后在他的人生中只有恶魔当道。
凌靖尘听到此人如此称呼他父皇名讳自然不快,可念在眼前之人为前辈,并没有出言相对,而是静静等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谁知道那人却指着妄缘塔,似有深意地眼神迷离着说道:“竹苏江柒落曾经在那里治伤,你可知在江柒落之前,还有谁也曾把救命的最后希望交到阴夏的手上?”
“晚辈不知。”凌靖尘了然,这便是他叫自己前来的真正原因,他等着这个人接下来的交代。
“你母亲夕郁师从竹苏,学的是医家宝典,想的是济世救人,因为先帝的缘故而一纸诏书嫁入帝王家,也就是当年身为太子的凌致轩,在长宁元年便有了你大哥凌靖毅,后来在长宁六年有了你。”
凌靖尘未发一言。
那人继续说道:“大熙中书令姜绍府上主母名唤夕妍诗,她与姜绍生养了一子一女,分别叫姜卿言与姜寂初,而两年前,相传姜卿言战死,当时你也在场,你清楚姜卿言并未死于乱箭,而是中毒,可对?”
“对。”
“那你为什么不查?”
“逝者已去。”既然姜寂初已经查出那件事情是姜卿元所为,他没理由在这里向眼前之人提起。况且方才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他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若是论资历他应当唤此人一句师叔。
若是论血缘,他应当唤这个人一声舅舅。
往事尘封,又有谁能够单单对凌姜两家的往事记忆犹新呢。
凌靖尘与他对视无言,这个人眉眼之间与他母亲有五分相像,只因此人就是大熙君王结发妻子夕郁的亲哥哥,南疆夕氏一脉的夕染。
夕氏一族自多年前便分成了两个支系,一脉南疆一脉东陆大熙。
姜寂初的母亲夕妍诗是栾城夕氏一族,而凌靖尘的母亲夕郁则是南疆一脉,与夕妍诗算得上是同族的姐妹,虽然血缘不近但因为两人同在朔安,那些年里一直都是最亲近的。
夕染本就没打算凌靖尘能够认他这个舅舅,毕竟这孩子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从未见过他,当年夕郁为了嫁给凌致轩早已经自请脱了南疆籍,入了栾城夕氏的族谱,成为大熙太子妃之后,她的名字便写进了凌氏宗祠,与世长辞之后自然要葬在大熙皇陵。
算来,夕郁和夕染算是天底下最陌生的亲兄妹。
只见夕染不再说下去,反倒手上所指换了方向,他示意凌靖尘前往妄缘塔北边的山林,说道:“我为你准备了份见面礼,能不能带的走就看你的本事了。”
凌靖尘根本看不出夕染究竟意欲何为,自他踏进南疆境地就一直被夕染控制着,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夕染就隐在暗处观察着他与姜寂初,观察着凌氏与姜家。
“如此多谢师叔,晚辈告辞......这个也当做是晚辈的一点薄礼。”凌靖尘将怀中夕染寄给他的竹苏玉佩原封不动的放在了石桌上,就转身离开了。只是,躺在那玉佩旁边的竟然一枚络子,系在最下面的竹牌上面刻着三个字:叶筠茳。
那是叶筠茳放在弦月山庄九层牌阁之上的络子,现在凌靖尘将它还给夕染,便是提醒他记住曾经算计过的一条条性命,同时也警告夕染,不要试图利用他凌靖尘。
只因他今日所见之人的最终身份,并不只是自己的亲舅舅,更不仅是竹苏门下的师叔。
而是弦月山庄真正的掌门人,庄主夕染。
“有点意思,凌致轩的儿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慧的多。”夕染拿起那枚玉佩说道,这位大熙宣王凭借母亲的出身以及竹苏门下之人的身份,能够猜出今日邀约之人是他并不奇怪,难能可贵的是,这位殿下居然猜到了他就是弦月山庄那个从未谋面的庄主。
“过慧易夭,你就不担心你那侄子有朝一日步他母亲的后尘吗?”
不知什么时候阴夏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夕染面前,同时端来了刚刚不远千里送过来的西域桐璃酒。
“不会。”
阴夏继续问道:“你哪里来的信心?”
“凌靖尘没那么聪明。”
夕染尝了尝桐璃酒,果然如传闻那般苦涩。
他笑了,笑凌靖尘痴,笑凌靖尘傻。
一个将情义二字看得胜过自己性命的人,怎么会是真正的聪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