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药阁后，章娆就见到重曦在她自己房间翻看医书，走进一看居然是重曦自己不太擅长的妇科，她直接坐到重曦对面问道：“你不是说不喜欢钻研妇科的吗？”

重曦托着腮一边歪着头看一边应着说：“也不是，就是突然想着既然最近待在朔安，又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总要看几个病人的，偏偏帝都的那些深宅妇人总是有个头疼脑热就要宣医女，奈何我就是个女子，一趟两趟跑下来，若是再不好好温习医书，就怕要误诊了。”

章娆早就看到重曦翻看的那一页，上面多得是‘见红’的字眼，加上药阁伙计禀报说今日重曦去瑢王府出诊过，章娆不能不联想，问道：“你今日出诊，可是遇着什么问题吗？”

知道章娆是个细心的，有些事情瞒不过她，虽然大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提及病人**的，但今日沈婧媛询问她的问题着实算不上什么**，她干脆问道：“我今日见了瑢王妃沈氏，她明明不疼不痒的，偏偏只是为了询问何为下红之症，她一个年纪轻轻的王妃又不曾生养，有了疑问却没有宣宫中太医，想来是有顾虑才来药阁请人的......我生怕是她有些隐疾什么不曾诊出，可看她脉象又不是。”

重曦就算是不精通妇科，但诊脉绝不会有错，沈婧媛不可能有下红之症，那么便是她身边之人了，但是能够值得一个王妃开金口一问的，必然不会是寻常人，想起最近朔安有哪个贵府上有女眷......她突然想起了睿王府的正妃顾氏。

重曦立刻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章娆，而章娆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虽然无论是身为医者还是药阁的阁主都不可透漏，但是睿王妃顾晴昭已经回天乏术，章娆虽然嘴上不说，但眼下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眼下是五月初，而睿王妃顾氏已经撑不到冬天了。

“睿王府知道吗？”重曦先是因为凌靖尘的关系，还是宣王妃的时候就与睿王府走动频繁，与睿王妃更是经常茶话赏花；其次，睿王的嫡女凌沐慈更是惹人喜爱，重曦打心里疼爱这个小姑娘，若是顾氏有不测，凌沐慈岂不是就要没了娘亲。

“自然殿下王妃与手下的几个心腹是知道的，可毕竟是生死大事，王府里就算有人猜出来了，也不敢随意乱说。”章娆心里明白，顾晴昭的身体远比自己交代给她本人的要更差些，而那些不好的话，章娆已经尽数告知了睿王。

知道重曦心软，章娆便没再多提。

“真的不能救了吗？”要怪就怪重曦与顾晴昭的交往不算少，一年多之前还坐在一起的人转眼间就要离世，而她却束手无策。

“你清楚产后血崩是什么后果，即便当时止住了，可又能有几日好活呢？”

“原来......”重曦方才知道，那夜睿王府竟是因为眼看王妃血崩才匆匆将章娆请过去的。仔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朔安众人皆知睿王极为宠爱正妃顾氏，若真的到了舍母保子的地步，那夜睿王殿下尚在围猎场，宫里的太医哪一个敢真的拍板做罪人呢？

章娆虽然平日里就不待见那些太医，可那一夜却是真真儿地认清了那些枉顾人命，却一心只为前程之人的嘴脸。救命必定要行狠针下猛药，他们皆是太医院资深的太医，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无一人敢承担这个风险与责任，反倒选择了用温和之药吊着，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只怕王妃尚未产下世子，血就要流干了。

但这些话，她不会亲自开口说与人听。

“我早已无力挽救，倘若......”章娆能说什么呢，倘若那晚睿王府差人早些请她过去，顾晴昭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不愿再多言什么，章娆草草离去。

重曦独自愣神，没过多久便有人送过来一张字条给她，上面没有署名没有地点却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戌时三刻。

这么多年身为医者，早就比旁人更能够接受生死大劫，面对睿王妃剩余寥寥数月的命数，她明白一切已成定局。所以晚上戌时三刻，她一如既往地捧着两个棉花糖。甜的吃食一向能够缓解重曦心中的烦郁，她举着两团云朵到湖边的时候，看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凌靖寒，他今日一身藏青色紧袖衣衫却没有持剑，手腕上也没有加护腕，意味着他身上并无任何防身武器。

这倒是她第一次见他暂时卸下防备。

将棉花糖塞到他手里，重曦随意的坐到他身边说道：“等久了吧，今日可不是我出来的晚，而是那摊子上买糖的人太多，我又实在想吃的紧所以才来迟的，已经请你吃糖可不许怪我了。”

凌靖寒向来话少，人虽然是他主动请过来的，却只低头说了‘无妨’二字。

“那你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该不是想吃糖这么简单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示意重曦前往不远处的灯下细看，说道：“我母亲留下的，却不知道何意。”

重曦腾出个手接过来那张纸匆匆一看便知这是个药方，反过来的背面只有子桑晏三个字，想来是个人名，她却也不曾听过。

只是翻回来仔细阅这药方，却让她惊得连手中吃了一半的糖掉落下地也没发觉，颤抖着指这张纸问道：“这药方，当真是你母亲留下的？”

凌靖寒不懂这方子上的内容，也不知道它具体的效用，却能够从重曦的眼神和语气中知晓这绝不是寻常之物：“对，这有什么问题吗？”

重曦抓着这一纸药方，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奈何这救命之物却迟了整整十五年，栾城数百家庭上千百姓因其送命，这药方与半年前刘闻给她看过的一模一样，但刘闻手中的药方却是用试药者的命换回来的，从未轻易给药阁之外的人传阅，重曦红着眼睛说道：“这张纸，本能救栾城数千条性命，可惜迟了。”

凌靖寒怎么也想不到，他母亲竟然与十五年前的栾城疫病有关系，突然那么一瞬，他心中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若那场疫病真的不是天灾，那便是人为，若是人为，便只有制毒者才会清清楚楚的明晰解毒救命之法。

数千条命，换后半生的牢狱之祸，就连凌靖寒自己对陛下给他母亲贺兰旋的处决竟然也指摘不出任何不妥。

猜到了凌靖寒心中所想，重曦将药方折起来重新交到他的手中，说道：“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可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子桑晏，找到了子桑晏就能水落石出。”

天下之大，寻找任何一人皆如大海捞针，凌靖寒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一双诡谲凌狠而布满城府的眼睛，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便觉得那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女人的眼睛，而此刻，他却知道能够办成这件事的人只有弦月山庄。

想到这里，凌靖寒已经打定了主意，却听见重曦说道：“这个子桑晏想来也是个大夫，不如我写信请各地的浮言药阁留意些，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呢。”

“绝对不行。”事情的性质尚未定论，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一切未知的情况下他不允许重曦甚至清清白白的药阁介入其中，而弦月山庄不同，那里面的任何一人都绝非善类，若真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了什么，江湖恩怨四个字能够遮蔽一切。

凌靖寒虽然也杀人无数，但分得清是非，知道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

重曦看他态度强硬，又猜着他或许有可靠的门路，便也不再坚持。

“你母亲的事，你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只是一切要小心。”虽然知道她这个善于惹祸的人去嘱咐别人行事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也是肺腑之言。

凌靖寒点头应了下来，并亲自将她送回了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