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寂初不语，只是放下了抓着酒杯的手，任由叶凉歌再次抢了过去斟满一饮而尽，说道：“我与他幼时相识，算起来还是世家之交，长大之后亦有救命之恩，在我受伤的日子里，他身上竟然没有半分原先的轻狂，我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人......”她眸光之间不知不觉的泛出了泪花，静静讲述着年月里，藏于她心中最底处的柔软。

“他对你好，你是知道的，可你还应知道，他从来就只对你好。”

“好又如何，那只是两种人生暂时交汇的结果罢了，偏偏这两条路的方向轨迹迥然不同，谁又能够为谁改变什么呢？”

叶凉歌为这位江阁主也倒了一杯酒，可江阁主却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惊讶于她时醉时醒的言语，她突然一改之前轻浮随意的姿态，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必如此看我，就当我方才都是醉酒胡言罢......我只是做不到，做不到为了他放弃自由的生活，如此，他也不必为我铤而走险以家族基业冒险而放弃联姻，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桥归桥路归路。”

姜寂初听罢也就不再多言，转而拿起酒杯故作潇洒的说道：“如此，便祝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说罢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正欲开口问道弦月山庄之事，谁知道叶凉歌拿起酒坛直接饮了一大口，说道：“这朔安诗碑酒馆的酒可所谓远近闻名，干了这坛后我便回南川，从此山高路远，潇洒人间！”

这一番话让姜寂初瞬间抬起头，满心疑惑的看着脸颊泛红的叶凉歌，随后眼神下移落到那一身红衣以及腰间那把柄上镶有红玉的匕首，不可思议的摇着头才意识到自己今晚又错了。

倒是叶凉歌依旧不解的推了推她，笑着说道：“怎么，江阁主竟不是特地来送我的？”

姜寂初恍然大悟，她根本不是那位少庄主，或许叶凉歌怎么可能成为少庄主？想起了什么慌忙之间起身冲出珠帘，试图寻找不久前见到的那一抹月白色身影，可那男子却早已经不在方才的地方，桌子上面空无一物，竟没留下一点痕迹。遍寻无果，姜寂初干脆直接飞身从三楼一跃而下，试图在街边寻找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背影，今夜数次转身回眸都未能看到如约而至的那个人。

她奔于长街，腰封上面镶刻的红玉石配着今日暗青色衣裙，在高挂的灯火下映得另有一番风韵，如此景象，全然被街边的拐角隐于黑暗中的男子看在眼里，他手中把玩的扇子展开刚好着墨了一幅山水悠然，背后题诗是一篇建安赋。

只不过，扇柄上恰好也镶刻着一枚不大不小的红玉石，看着长街中四处张望的绝世女子，那把扇子瞬间被他愤怒的合了起来，带着恨意将其插于腰间，立刻飞身上马奔向东郊岚骅镇。

弦月山庄少庄主与阁主之约不止一次，最初的那晚相约于诗碑酒馆便是他的计划，原本就是借着安排华青墨截获赫连觞信件之事藏身于此，暗暗观察伺机而动罢了，他算准了一切，赫连觞的行迹，华青墨的截杀，可从未想过那一晚姜寂初也会出现在这里。

朔安城内城郊，多少家酒肆茶楼，为何偏偏是她不早不晚的现身于诗碑酒馆。

那是他第一次对姜寂初的江湖身份产生怀疑，不过她很快就给了他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说因为横泷剑阁少阁主大婚，这个周全的解释瞬间打消了他自以为本就不该出现的所有疑心。

岚骅镇边一处最为开阔的农庄里，在那里面闪烁灯火的庭院竹藤下，有人身披大氅安然半卧在躺椅上养神修养，听风起，闻雁鸣，赏星河，品凉茶苦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贪婪的摇头肆意享受这种风雨前的宁静带给他的满足。

记不清有多少年月，他不曾回到东陆大熙，不曾回到朔安，不曾面见那些称之为故友的旧人。

这里与十几年前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城郊庄子都是被人打理过的痕迹，就连植株也被强制着塞进一个个枯燥的壳子里，做出各种人们想要的扭捏形状，这几年春夏时节的雨水也不多了，草木也学着宠物一般向那些庄头们乞怜，求着每日一次被施舍的水分与营养。

夕染讽刺的笑着，唯一没变的，便是朔安城从古至今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曾经走过的年岁里，有许许多多的人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又退出了他的人生。

他有捧在手心的妹妹，有定下终生的挚爱，有良师益友，而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留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撑着一身伤痛只能与上苍博弈。

此时已近宵禁，耳边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夕染悠悠睁开双眼，看着风尘仆仆的身影越来越近。即便是微弱灯火下，他也能感受的到姜卿言此刻恨不得杀了他的怒意。

“呦，来了，这是又没见到吗？”

话音刚落，只看见姜卿言一把抓住提起了他的衣领，复而愤怒的将他摔在躺椅上。

“见？见谁？我妹妹姜寂初，还是那个大熙阁主江柒落！”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早就进了弦月山庄，早就成为了夕染手中的棋子，被他掌控着，操纵着，甚至利用着！

江柒落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飘扬了整整两年，此女动辄含笑毙人，弹指间取人性命，光是烙青阁一事，就惊起整个江湖一阵寒颤，江湖传言她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

现在却告诉他，那个魔女江柒落就是他妹妹姜寂初，这让他如何接受！

夕染起身指着姜卿言的肩膀，不屑的低吼道：“你有什么值得愤怒的？别忘了！你靠着我，靠着我夕染才捡回一条命，才会有在这里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为你做事还不够吗，为何把寂初拉下水！”

“把她拉下水！她从头至尾与整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你姜卿言她姜寂初，都在帮我查真相？难道十三年前死的不明不白的不是她的母亲吗？姜卿言，你自己好好盘算，到现在为止，你到底失去了什么吗？有吗！”

可他呢？他失去了妹妹与未婚妻，可居然连整件事是何人所为都不知道？

难道，他不该愤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