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夜姜府

姜寂初未能找到那位少庄主，也知道弦月山庄的事情夕染自有安排，无奈之下只好将醉酒的叶凉歌带回姜府安置，还派了步千语去照料，煮了一大锅醒酒汤亲自看着她给叶凉歌喂了下去，才回到自己庭院里。

亥时初刻的时辰还早，姜寂初并没有什么睡意，只是沐浴后换了一身轻绵的寝衣，歪在榻上继续看前不久翻出来的古籍，只是心里挂念北境愈发难打的战争，思绪飘至远方以致于书卷自手中悄然滑落在地，她也未能察觉。

这一幕安宁的画面落入了凌雪娴眼中，便觉得尤为熟悉。

曾几何时，她也曾为了姜卿言无心平日里最爱的诗词与书画，日日提心吊胆着边境战事与夫君安危，经常坐着发呆而不自知。如今姜寂初的这副模样，那堆满书案的图稿，那坐立不安的心境，她一个过来人看在眼里便什么都知道了。

“棋谱孤本，就这样被你扔在地上，不觉得心疼吗？”

步千语今夜被安排到待客庭院去照顾叶凉歌，而姜寂初又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所以凌雪娴走进庭院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下人来通报，以致于她愣神之时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察觉脚步声也并没有多想。

听到凌雪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寂初赶紧捡起书卷并示意她坐，有些尴尬地说道：“大嫂怎的突然过来了，我这房间还未来的及让她们收拾。”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案上的边境图与不久前搜集的兵书以及布阵图，这些被她视若珍宝的书本图卷现在是她唯一的念想，日日抱着不放手竟半分也不许别人碰。

凌雪娴一把拉住她忙乱的手，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些不用收拾了，咱们说说话就好。”自姜卿言不久前告诉她姜寂初对于凌靖尘的真心，她欣喜之余便是对于姜寂初的担心，毕竟嫁给一个连年征战的男子，对于女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不易言明的苦。

姜寂初放下东西之后，便开始安安静静地为凌雪娴煮着茶。

凌雪娴看了看书案上面晶莹通透的玉箫，又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戴着的精致的玉，想着从未听说过她自小有玉，便闲聊似的开口说道：“你这玉是近来才戴的？”

姜寂初此刻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所以那枚玉便露了出来，她浅笑着摸了摸说道：“一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就得了这玉，便戴着了。”

凌雪娴倒是看着有些眼熟，这玉的纹路显然并不是宫中式样，色泽白莹醇润脂滑的色泽倒像是西南所产，但她的确有点印象是在宫中见过，一时竟觉得有些奇怪，但嘴上还是打趣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这玉像是有另一半呢？”也不怪凌雪娴说了这句玩笑话，明眼人一见便能够看得出这羊脂白玉原就是一对儿的。

看着姜寂初脸颊竟有些泛红，凌雪娴便也不再说了，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她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觉得应该讲出来让姜寂初自己斟酌，“有些话，我若不说便真的没有人敢说了。”她拉起姜寂初的手放进自己手中，轻轻拍着以示安慰，“在这世上，我所真正关心在意的人不多，除却父母公婆，也就只有家中的卿言和你了，从前并不知道你的心意，也曾打算过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是你喜欢且能够真心待你的，不管别人怎么做，我都会为你去争取。”

姜寂初原先早已经习惯在人前与凌靖尘保持进退有礼的相处之道，也不怪就连姜卿言都要再三隐晦询问，如今与宣王府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她知道虽然自己如今承认对凌靖尘的心意，却也并非那么容易能够让人相信。

凌雪娴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即便卿言不怎么提，我多少也猜得到那两位长辈的盘算与计策......靖尘是我弟弟，你若心仪于他我自是欢喜不过，若不是......现在圣旨未下，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我只问你一句，嫁给靖尘，你真的愿意吗？”

姜寂初知道大嫂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姜家人中，凌雪娴确实是惟一一个将她的终身幸福凌驾于姜家之上的，她知道大嫂并非她的血亲，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她，今日这一番不敬亲族的话既出自凌雪娴之口，这位三公主便是冒了天大风险，这些她都懂的。

所以听到这些肺腑之言唯有感动，她定不会辜负眼前人对她的真心，握住凌雪娴的手，她有些哽咽着说道：“我愿意的，真的，我愿意的。”

她愿意的，从来就没有不愿意。

就算此后踏入深宅王府，就算此后与江湖悠远相别，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今日大嫂对我说了这些，我万分感激，有些话我也从未说与旁人听过，今夜也愿意一并说与大嫂听，同为女子，即便这些不害臊的话说出口，也是不怕大嫂笑我痴，笑我傻的。”

姜寂初走至书案前，拿起玉箫走至凌雪娴身前坐下，似乎抱着这玉箫说话，就能够将由衷的肺腑之言也一同说与凌靖尘听，说起来，他们二人虽已经互通心意多年，却从未说过什么情爱之言。

靠在凌雪娴怀里的姜寂初，就像是依偎在长辈身边的少女，“大嫂，我听过一句话：犹豫而做不出决定，只是还不够喜欢而已。自从我决定为靖尘留下来的时候，我自己的心便再清楚不过了......我知道人心难测，可他却最看重情义二字，我也知前路艰难，但最不愿他一人独守在朔安，当我真正知道他的步履维艰时，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只想要到他的身边去。若有一日他祸福难料，我也愿自己是那个与他并肩作战之人，他若以身迎敌，我便为他扫除一切后顾之忧；若有一日他心愿达成，若选功成身退，我便随他远遁江湖；若选辅佐新君我便为他打理家宅王府，为彼此守住初心。”

凌雪娴听罢心中泛起涟漪，曾自以为比姜寂初更懂得情爱之事，可听到她的话，才知见证他们二人的感情竟会是如此滋味，令心中的甜与苦交织在一起，“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心意，靖尘该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你呢？”

姜寂初还不忘抬起头看看凌雪娴，复而回到她怀中乖巧的继续说道：“我心甘情愿的......大嫂对哥哥不也是如此吗？当年哥哥是睿王的伴读，自小入宫教养，但自拜入顾老将军门下，便注定将来是要上战场的，大嫂当年，不也只是想要到哥哥的身边去吗？”姜寂初这些年也听到过一些当年之事，方贵妃本不愿三公主嫁入姜家的，就是不想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日后相送夫君上战场，日夜提心吊胆。

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