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的红梅并没有竹苏茗山那般明艳,但也曾开遍满园,芳香四溢。
如今已是三月天,梅花清香已经消失殆尽,凌靖尘只身一人站在宣王府的红梅园中,望着满园空寂而叹。可是棕黑枝桠与作配的些许冒绿嫩叶依旧透着生的希望,枝头飞鸟暂歇,叶下征人归来,宁静幽然一世相安,今夜之景落入姜寂初眼中便作如是想。
她从姜卿言那里大抵获悉凌靖尘的情况之后,便决定今晚过来看看他,宣王府的护院以及府兵自然察觉不到江阁主的卓越轻功,所以她飞身而上踏进府内之时,便看到他一人站在树下出神,借着廊下微弱灯火看着若有所思的他,她有些心疼地说道:“红梅已落,再看多少眼,也是长不回来的。”
凌靖尘听得出她的脚步声,自她踏入宣王府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有了神采,此刻已经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她身前,不容许她半刻反应的机会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战场上的一切牺牲都是死得其所,但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
姜寂初闭着眼睛感受这种失而复得的温暖,才发现自己竟如此贪恋,她抬起手慢慢回抱他,笑着落泪说道:“靖尘,我好想你。”她无数次地克制自己,按下那颗想要前往北境找他的心,自他回来之后便愈发坐不住,却也理智的知道他最需要的是调整与安养。
凌靖尘抚摸着她如瀑墨发,有些故作轻松地说道:“翻院子私会这种事情应该由男子做。”随后他放开她,把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轻轻擦掉,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复而再一次将她紧紧抱住,“明年初雪,我们一起在这里赏红梅,好不好?”
温热气息在她耳边留下只字片语,却再次让她湿了眼眶,未等到她的回答,他却低下头埋进她的墨发中低声说道:“寂初,我也好想你。”没有人知道他在生死之瞬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害怕他真的离开又要让她再一次承受痛苦。
片刻过后,姜寂初将他环在她腰间的双手轻轻拿下来,方才与他近距离紧紧相贴,如今又看似不经意的抚过他脉象,她便能够确定,他确实受了不轻的内伤,可见,这实在是一场生死硬仗。
“你的寝房在哪?”姜寂初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顿时让凌靖尘一惊。
奈何一向心思缜密的人遇到每次这种事情,她总是有些粗神经,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内伤上面,看着他有些疑惑和惊讶,她用眼神示意他赶快说,凌靖尘只好带着她穿过梅园走过廊下,途经长亭与石林,路过内宅书房与茶室棋斋,牵着她一直走到了他的内宅寝院。
进了寝房之后,姜寂初扶着他去了案前示意他盘腿打坐。
“你看我做什么,坐好,为你疗内伤!”此刻,这个说一不二的江阁主完完全全的回来了。
“哦。”宣亲王乖乖背对着江阁主坐好,竟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怅然。
“哦什么,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姜寂初在他身后坐下,提掌暗自运气。
“......”宣亲王抿着嘴决定不说话,全然没了指点烽火的意气风发。
姜寂初浅笑,无论他们在外如何风光傲然,在彼此面前,都会卸下所有防备变回最本真的样子。
半年前,他也是这样悄然来到雁山,在她历尽浮华之后,默不作声的为身心俱疲的她疗伤。
在他面前,她不是叱咤江湖的江阁主。
同样,在她面前,他也不是统领北境的宣亲王。
前路漫漫,他们都是在暗夜摸索着前进的行者,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光。
姜寂初撤掉内力的时候,凌靖尘身体瞬间有了被掏空之感,他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我去给你倒水。”姜寂初说着便要起身,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继续坐下,他硬撑着却有些激动,眼中闪烁着渴望得到她肯定回答的期待,问道:“你同意了,是吗?”
“同意什么?”姜寂初有些摸不准他今夜跳脱的言语与思维。
凌靖尘认真的看着她,顿了顿,像他第一次在竹苏询问她心意那般紧张与忐忑,尝试着思索着问道:“你愿意明年后年,还有以后每岁的冬天,和我在这里赏红梅吗?”宣王府的满园红梅为她而种,梅香因她而芳香馥郁,若定要为这片幽美梅林找一个女主人,那么这世上便唯一人。
姜寂初跪坐着直起身,趁着他有些虚弱的时候倾身轻轻吻了他的唇角,复而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波澜,她依旧心甘情愿踏入那不见底的深潭,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凝望着他说道:“我一向是说话算数的,如此一印,便怎么都不会反悔了。”
凌靖尘笑了,他用手环上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身前,下一刻他的吻便准确无误的落到她温热的双唇,任由她双臂攀附着他的脖颈,寝房灯火昏暗,他们心照不宣,似是要把这几月的思念甚至这些年的情愫尽数倾泻,不知何时唇齿间竟然混杂了咸湿的眼泪,这场泪吻进行了很久很久,久到时光仿佛不再前行,久到天上的星星都害羞着闭了眼睛,他才不舍的放开怀中的姑娘,再一次替她擦掉眼泪,宠溺地说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嗯?江阁主?”复而笑着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靠在他的肩上,他算着日子,大概颁下的旨意明日便会从中书省经由礼部而送至姜府的。
她,应该会欢喜的,嗯,瞧这样子,肯定会欢喜的。
“我......这不是哭,是眼睛被风吹了,你,你没有关窗子。”姜寂初没想到自己的眼泪今夜竟是如此不听话,其实早就习惯了与他的聚少离多,也曾因不知道下一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而格外珍惜与他每一次的见面,每一次相处。
“是是是,我都是我的错,下次这房间我一定关好窗户。”
“哪还有下次!”她明明是看在他有伤在身才主动前来的,丢了矜持不说,他还调侃她。
“下次,我翻墙跳窗去找你,总成了吧。”
“轻浮!”姜寂初笑着一把推开他的手,不过,用的力道一点也不大。
“这怎么能是轻浮呢,相会之时可绘画下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啊。”
“附庸风雅是吧?”姜寂初指了指除了茶具空无一物的书案,“画呢,棋呢?你的风雅去哪了?”
“输了输了,说不过你。”凌靖尘怕她口渴,便为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趁热喝。
好在,输给她又不丢人,反正也是要一辈子都输给她的。
夜深人静了,姜寂初却有些奇怪,“我来了半个时辰了,却没看见洒扫值守之人?”
凌靖尘解释说道:“这间内庭,我晚上不许旁人进来的,平日里收拾整理也都交给了阴林,说实话,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看着心烦。”
姜寂初倒是笑了,堂堂宣王殿下,整座府上被他安排的简直根本不像一个亲王府。
说起安排之事,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情她思来想去总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