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八年三月二十竹苏主峰

上官谦此次回竹苏，一来是替凌靖尘与姜寂初二人将婚事告知师父龙丘墨羽，自从赐婚圣旨颁出之后，姜寂初便一心在府中备嫁，虽然还是偶尔隐蔽着出去会会旧友，却短时间出不得远门了，就连他这一次离开朔安城也只是凌靖尘前来送行，还顺便笑着抱怨了几句事物繁杂，可眼中流露的欣喜却藏不住，他身为师兄这么多年看在眼里，也确实替他们二人高兴。

回竹苏的第二个原因，也是为了他自己的悬而未决多年的事情。

龙丘墨羽一连数日皆在竹苏静室，为的只是想平复他许久不曾泛起波澜的心，夕染的不请自来，打乱了他多年平静的避世生活，只能够日日点茶研棋以静心。

“师父，弟子回来了！”静室之外突然响起了上官谦的声音，他坐起身来缓缓走至门口，拉开门发现一年多未见的爱徒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眼神少了些清澈却多了些坚毅，参加北境之战的痕迹体现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多了些风霜的历练，言语镇定少了些曾经犹犹豫豫的迟疑与踌躇。

“回来就好。”墨羽示意他进来静室，二人对坐说话饮茶。

“师父，弟子回来是有事想要告诉您的。”

“何事？”

“喜事，赐婚圣旨已下，靖尘和寂初的婚事定于五月初三。”

上官谦自从离开竹苏后，安国公府的晨昏定省，官场上面的往来逢迎，随后不久便是战争带来的身心俱疲，几乎一时之间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那日听闻圣旨已下，他是从心底里欢喜的。

“如此甚好。”墨羽听罢，也露出了许久不曾展现的笑容。

“虽然日子赶了些，好在宣王府和姜府都早有些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忙乱。”

上官谦饮了杯茶，依旧是他熟悉的茶叶，可不知为何，茶香中却透着些陌生与疏离。

龙丘墨羽静思片刻，缓缓站起了身走出静室，连带着上官谦也连忙站起来跟上。

走过山涧飞瀑，踏过青葱林木，这是他在竹苏这十七年间从未有过的记忆，这里是隐秘地藏于竹苏边缘竹林之后的一间琴房，他们这一代竹苏弟子无人知晓此处。

琴房的匾额写着‘静水流深’四个字，墨羽轻轻拉开门走了进去，上官谦跟在后面，才发现这里面摆放着最为珍贵无价之宝，看得出，墨羽不久之前刚刚来过，整间琴房几乎一尘不染，连说话声的喧嚣在这里都是一种冒犯的打扰与不敬。

其中，房间最深处的案上静静陈放着一对上古雕纹琴瑟。

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生松树枝。

那是他为龙丘墨宁准备的嫁妆。

“谦儿，你去将柜中的长盒取出来。”墨羽轻轻抚着沉寂了十多年根根琴弦，闭上眼睛似乎能够感受到龙丘墨宁静坐抚琴的样子，夕染说过，墨宁是人间仙子，此言非虚。

上官谦听后便走去正对面的短柜处，打开后发现偌大柜子里面只放置了一个长木盒，他端起捧来师父墨羽面前，却听到他欣慰地说：“这是我为寂初准备的嫁妆，你替我带给她。”

随后，墨羽掀起衣袍静坐抚琴，与这里的浮白净纯融为一体，天地怅然若失，世间唯有琴音。

上官谦很少见到这样的师父，他至今并未解出何为‘全身而退’却隐约觉得暂时的解脱并非真正的救赎，他没有高瞻远瞩的本事，只会走一步看一步的前行。

幸好，至今他身边的人与事都是日渐美好的样子。

他捧着木盒沿路走回主峰，便已是夕阳西下，傅幽燃已经在庭院里为他准备好了晚饭。

“我看着你和师父离开主峰，想来有要事，便在这里等你们。”她隐于一旁看着上官谦走进静室与他们师父相谈片刻而出，随后竟然一同去了竹苏西南山脉一带。

上官谦先是将木盒妥帖放好，随后坐下斟酌着言辞，将凌靖尘与姜寂初的婚事告诉了她，当然，连带着竹苏江柒落的真实身份也一同告诉了她。

“你是说，柒落是中书令的女儿？”傅幽燃甚为震惊，原来江柒落并非本名。

“她七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才隐姓埋名被送来竹苏......如今都过去了，她也该有个好的归宿。”上官谦一边用饭一边简要的向傅幽燃诉说一些往事，他知道，她一向心直口快，被瞒着许多年自然会不高兴，甚至都准备好了一番安抚的说辞，却没成想，她听后竟是出奇的淡定。

“你......没有不高兴吧？寂初瞒着大家，也是有苦衷的。”

傅幽燃心中冷笑，哼，瞒着大家？似乎竹苏上下从头至尾像个傻子一样的就只有她吧！

“无妨，谁还没个顾虑呢，我可以理解的。”傅幽燃依旧如往常一样为他添菜，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想......”上官谦猛地喝了一杯水，谁知道竟呛到了，一时之间在傅幽燃面前顿时剧烈咳嗽了起来，她只好放下筷子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还不忘吐槽着说道：“多大的人了，喝水都能喝成这样！”

上官谦缓过气来之后，趁着方才的小插曲，他紧张的心反倒安定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幽燃，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朔安城啊？”

傅幽燃正欲拿起茶杯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有些惊讶于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询问。

“常听人说起朔安城繁华，我却一直没有见过，想来也确实很令人向往”

“那你这是同意了！”上官谦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谁知道傅幽燃却摇了摇头，说道：“朔安城虽然繁华，可不管在那里待多久，总归是要再回到竹苏的，只怕那时，我的心沉静不下来，师父又会责罚我，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出去。”

“那......那若你不用回来呢？”

“不回来，我去哪啊？我跟你们不同，我无家可去。”傅幽燃从未使用过的欲擒故纵没有想到如此信手拈来，她始终记得宇文陌交代给她的话，叫她到朔安城去才能够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她不傻，她听得出上官谦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她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希望，反而在这一步的计划将要实行之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