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一边以他为中心围绕着他,一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时不时高傲地仰起头望向第八层牌阁的恢弘溢彩雕顶,继续以并不十分友好的语气说道:“他今日娶了姜寂初,利用你和我,明日也可以娶别人,与别人推心置腹......说实话,我并不怎么相信这位宣王殿下,就算有你们说的什么真相,那么在水落石出之前,凌靖尘永远都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念及山庄规矩从未出手报仇,并不代表我就会忘记。”
姜卿言从始至终都很镇定,他知道叶凉歌没那么容易相信凌靖尘,这与他们原先的猜测一样。
“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叶阁主遇害另有原因,这背后控局的另有其人。”
叶凉歌没有丝毫间隙的立刻反驳吼道:“你在北境遇刺他也在,同年我爹更是被他所害,凌靖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我尚未得知,仅凭借他三言两语,你敢相信他,我不敢!”
“那你今日为何赴约?”很简单,他眼下并不是在咄咄逼人,因为他已经足够明白了,从叶凉歌的内心深处只怕比谁都想查清楚当年他父亲死在凌靖尘手中的事情,她只是不甘心被凌靖尘摆布而已,他与凌靖尘都知道,叶筠茳与夕染之事是整件事情背后极为重要的一环。
姜卿言继续解释道:“当年舍妹与我双双遇刺,我们却不知道何人所为,只是皆被庄主与阴夏前辈相救,眼下庄主想要调查的十多年前栾城疫病之事,因涉及家母及温誉皇后的母家,所以我与宣王殿下联手,就是这么简单。”
“可你们也在联手调查庄主,甚至想要拉上我一起,你们二人太复杂了。”叶凉歌马上就反驳,可是她立刻想到了方才那句差一点就被她忽略的话,她扬起手阻止他继续解释,而率先问道:“等等,你方才说,你与姜寂初一同遇刺?也有人来山庄签单吗?”
“是。”姜卿言点了点头。
叶凉歌并不知晓当年有关姜寂初的那单生意,她在北境,况且签单之事她一向无权过问,说道:“她在哪遇刺,北境吗,还是南川?”
姜卿言缓缓说出两个字,叫叶凉歌吃惊的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竹苏。”
不过,叶凉歌马上就找到了另一个反驳点:“外门之人未得允许皆不得上山,你妹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眷,如何入江湖门,你当我傻吗?”话说出口,她立刻便有些心虚,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却总觉得有些浅而易见的线索就摆在她眼前,她却没有发现。
“舍妹是竹苏弟子,遇刺当夜就在茗山红梅林中。”
“荒谬!竹苏弟子我都认得,傅幽燃、江柒落还有重曦,哪里有你妹妹姜寂初!”叶凉歌去年九月来朔安城时,便去过浮言药阁也见过了之前在竹苏未见到的重曦,她知道,重曦不是姜寂初。
知道与她相争此事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只抛给她一句话:“这阁主之位,你是不要了?”
“江柒落杀了顾闻挚,难道现在反而要拱手让人?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做得了她的主。”
“你可以考虑考虑......只要你点头,我便让她再也不踏进雁山之顶半步。”
说罢,姜卿言看了一眼螺旋向上的楼梯,他选择不再理会叶凉歌,而是踏上阶梯继续向上走着,直至九层牌阁中江阁主从不容许任何人进入的顶层,也不管此刻背后之人是否选择跟上来。
六十一盏长明灯尽头,江琉在此等候少庄主多时了。
他清楚的听到了方才楼下二人的对话,身为两旁世人站在客观的角度也多少明白些那位叶姑娘的顾虑与迟疑,他走上前来行过礼说道:“属下江琉,见过少庄主。”
姜卿言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长明灯燃起的火苗,也在时不时的打量着这位熟悉的少年,他们见过的,在南川上碧茶庄,他是姜寂初口中天赋异禀的少年,而他是姜寂初失而复得的亲哥哥。
江琉简要说道:“这里六十一盏长明灯,皆为江阁主亲手所燃,祭奠从她手中流逝的人命,阁主说过,她敬畏上苍,也敬畏人命。”
姜卿言在这里站了一会,良久,依旧想象不出来姜寂初红着眼提剑杀人的场景。
那位少年便一直默不作声地等候在此。
他缓缓开口,嗓子有些嘶哑的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江琉犹豫了一下,他随后听到楼下那位叶姑娘离开的声音,整座牌阁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旷的令人害怕,但他还是开口问着犀利的问题:“属下不明,弦月山庄不是不干涉朝堂事吗?”
为何中书令家的嫡女,为何正二品安南将军,都接连成为了弦月山庄的掌门人?
他父亲顾闻挚因为江湖规矩,选择终身不入仕途,宁愿不与顾老将军相认,可他们呢?
“山庄规矩意在保护江湖中人,不干涉朝事不是自愿的选择,而是无奈之下的自我保护。”
江琉依旧无法理解,“弦月山庄不过问朝堂之事是规矩,是铁律,是任何人都不能僭越的法则。”
“你觉得,江湖纷争历来只是江湖人的纷争吗?”
“难道不是吗?有哪个君王会把江湖人放在眼里?”
姜卿言不得不承认,江琉很有想法,他点着头表示赞头:“你说得对,从来没有君王忌惮所谓的江湖势力,也从来没有猜测过有朝一日江湖势力会不会联合外敌颠覆整个江山。”姜卿言顿了顿,他不愿意接受接下来要说出口的残酷事实,“可一旦有了猜疑,哪怕只是动了一点点念头,这就会像毒药一样侵蚀仅剩的理智,这是弦月山庄甚至整个江湖都不愿意也根本不敢拿出来赌的,朝堂里的黑暗,江湖人招架不住应付不了。”
“江湖怎么能够和朝堂相提并论呢?江湖有江湖规矩,朝堂有朝堂的规矩啊!”江琉还小,他依旧在相信朝堂就是朝堂,江湖就是江湖,这是可以分割开来的两种事物。
“这天下,只能有一种规矩;这江山,也只能有一个主子。”
浑厚的声音在空荡的九层牌阁中飘荡,回声清晰,一遍一遍的闯进江琉的耳朵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回响,试图狠狠地让他从那些幼稚不堪的想法中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