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在外面野久了。”寒鸦渡口，凤凰语悬浮于云诗缦身前，曼骨勾弦噙着冷笑拨弄琴弦，“连师姐的话都不听。”

枯骨魇声素净的脸上毫无波澜，她面对的是最为不择手段的机会主义者，任何一点分心都将让云诗缦寻到可乘之机。

师无筝身后站着辛九，再往后是整个寒鸦渡。

白落闲还在里面，她不能动摇。

枯骨魇声演奏起“回风七章”，终是与自己昔日的同门动了手。

回风之乐，章章以哀风诉哀情，夺人性命于无形。

入耳之声，尽是魔音。

众人只觉身上骤冷，旁边的芦苇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无数的窥伺者，正准备一拥而上将他们分食殆尽。

头部尖细的猎食者大摇大摆地露出身影，细小的竖瞳里蓄积满了恶意。

是蛇！

花花绿绿的毒蛇从繁茂的高大禾草里涌出，就像流泄的水一般迅速朝人群处聚集。

众人哪敢再待，全都施展神通悬飞起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头顶的天空中盘旋着压顶的黑云。

数不清的猛禽聚集在一起，猩红的眼里正散发着饥饿的讯号。

而他们的食物，自然就是这些主动撞过来的修士。

未修得飞天之术，也无他人帮衬的修士转瞬就被动如利箭的蛇群裹挟撕咬，身体上很快布满难以计数的孔洞，连流出的血液都成漆黑。

地面的人张牙舞爪地向天伸手，但这种连御空飞行都不会的修士要么出身小门小派修为低微，要么压根儿就是没有靠山的散修，哪会有人愿意为他们舍身犯险。

更何况空中也不安宁，飞鹰个个对他们虎视眈眈，只要靠得近了，就会立刻遭到围袭。

有人的身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连内脏都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纵然青云山派弟子目前全都安然无恙，卢春庭仍是不忍地避开了眼。

他想救他们，但碍于能力和立场他不能救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残忍的场面令人头皮发麻。那帮因天道轩起头，脑子一热就跟着跑来的修士此刻也反应过来师无筝能被称为魔头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枯骨魇声不显山不露水，常年窝在寒鸦渡里连门都懒得出，可她到底是与静女鬼姬齐名的存在。

师无筝能独身从无回谷中出来，哪里是他们能够撼动得了的？

领头的那三家中有两家都是自扫门前雪，唯独天道轩门人还帮衬他们一二，但这仅有的援助也非常有限。

毕竟人家集结百家是前来剿魔的，不是闲得没事要带拖油瓶游玩观光。

天空是鹰云，地面是蛇海，往哪里跑都是死路一条。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幻由心生，恐惧与幻象互为助力，害怕的情绪越浓，看到的东西就越为真实恐怖。

真实到被幻境之物杀死，人便会立刻死去。但它们又都是假的，寻常做法完全应对不了这些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造物。

“曼骨勾弦？”陆续有同行修士中招，见此情状徐景吾立刻出声提醒，语气里居然还带了几分盛气凌人的责问之意。

天道轩从名字到道统都将自己与天道挂钩，做起事来自诩代天行命，好似各个都觉得自己是道主亲传，到处理所当然地指手画脚。

既然天音楼出手，那自然就该她们来破魇声幻象，怎么还傻愣着！

“闭嘴！”云诗缦论起来是要矮他一辈，但她到底是天音楼主，被如此对待当然能直接叱回去。

徐景吾故作高深的脸上一僵。

没理会那家伙被冒犯后的羞恼心情，云诗缦仔细分辨曲中真意。

五音四情，自商音起始，以哀解，含恨，含怨，还含……恳求？

在场皆是修道之人，最大所求无非是得道飞升。

求而不得，便生苦楚。

修者又何止是此刻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云诗缦哼笑出声，对以“长清忘忧谣”，又引白练作圣莲华姿，舞众生喜乐相。

“彩霞绕绕，卿云缦缦”，白练是她的另一法器，名为“彩霞”。

既然哪里都去不了，不如留在原地，入我极乐之门。

蛇潮渐渐退去，师无筝并不着恼，顺势便转了调。

能听心音的一个好处就是与别的音修斗法时省去了“辨”的环节，可以直接知道对方在弹什么东西。

竟是红尘声色繁华么……

师无筝又演新章。

天空中的群鹰等得不耐烦了，一反之前只攻击飞天之人的做派，集结着俯冲向下，主动侵袭起落回地面的修士来。

它们的动作又狠又快，正常的攻击阻止不了这一大群猛禽，即便结了灵气壁障护体也拦不住猎鹰挖眼的爪子。

而光躲不攻迟早会灵力耗尽，届时就成了一只无壳的王八任由那群畜禽享用。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你留此间，怎能自在？

云诗缦还在辨识师无筝的琴意，勉强跟上她的变调作出应对，天音楼那边却出现骚乱。

她们精修于此，这种幻象本来应该很好应付，可此时破除不了便也罢了，毕竟跟师无筝对上无异于跟整个无回谷相斗，但为什么门中长老会因琴魔的乐声发起狂来？

云诗缦终于品出了曲中纳含的真意是“得而复失”。

求不得……得而复失……只有两支？

不对，这音律不像一时兴起随便弹拨的，分明是有了章法的成熟曲子。而且现在的幻象是飞鹰落地……鹰在天，从天而降，是为天罚或者天命。

天命……人事……求不得……

人世七苦，爱离别。

新上任的天音楼主弹起“太素韵”，助众修士断嗔斩妄。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猎鹰凶相毕露地盘旋着，但少有勇士再往人群摄下。

天音楼的情况却不见好转，那个衣饰华贵的长老不分同门外派已伤了将近数十人。

“师父！”

连她门下亲传弟子都被击伤，就地一滚才险险避过紧随而至的毒蛇潜袭。

发疯的长老是师烟晚的师姐，云诗缦的师伯，也是天音十二楼中的一位楼主。

师无筝手上一滞，突然醒悟过来望向云诗缦。

竟是如此……

云诗缦似乎也察觉到了江中琴音停顿，却不管她的反应犹自继续。

弹？不弹？

云诗缦差点连她都骗过去。

师无筝的指尖重新触上琴弦演奏起来。

回风之乐第五章，怨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