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们拉拉扯扯,靠近聚鬼盆之后钟离并不着急直接回去,反而收起腾云舟进了周边的一处凡人城镇,甚至在一家客栈里安闲自得地要了个包间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天彭对峙辟两门,群山左右争骏奔,提起西南景象必然联想到巍峨绵延的层叠青峰,特别是现在时逢入夏,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机绿意。
从客栈的窗户朝外面望去,街上不少人正在到处布置灯笼红绸,甚至街头巷口还有细碎的锣鼓声传来,似将迎什么盛大的喜事。
陆生雪略有几分诧异,“这是要过什么节日么?”
店小二刚记完同桌那位女客的点单,因这桌点的菜特别多,所以态度便格外热情,“公子是外乡客,赶了巧了碰上我们这里的鬼王祭,热闹得很勒。”
西南多鬼祟邪道而少宗门,属于霍乱四起的地带,因而有些人族走投无路之下拜起鬼怪并不稀奇,但祭鬼的方式大多血腥残酷,少有这般大家都喜气洋洋共迎节的模样。
陆生雪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去扫钟离,话却是问的店小二,“不知这鬼王祭,祭的是哪位鬼神?”
“当然是静女鬼姬噻,聚鬼盆里她是这个。”店小二竖起大拇指,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钟离把茶杯一搁,绷着脸说:“别废话了,赶紧上菜吧。”
当着本尊的面搁这儿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也不着急,本地民俗有趣得紧。”陆生雪却没听够,还想向这侍者讨教一二,“这里离聚鬼盆这么近,你们不害怕么?”
“怕什么哟,娘娘会庇佑我们的。”店小二突然用手背挡在嘴边暗搓搓地说,“以前我们这里祭鬼的那些都是拿活人当祭品的。直到娘娘来了这里,因她不享用人牲,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歌舞祭。娘娘啊,是个好心肠的鬼。”
陆生雪饶有兴味地问:“那你们还祭别的鬼么?”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听到外人夸自家孩子出息的长辈一样,希望对方能拿好话一筐一筐地使劲砸。
“其他的都是猪儿虫,也就还祭下凌秀姑娘和芳尾姑娘,那都是娘娘身边的得力干将,也是一顶一的棒!”对方没让他失望,虽然静女鬼姬不是唯一享受供奉的大鬼,但另外两个却是钟离带着鸡犬升天的部下,纯粹是附属来的。
因着事关钟离,陆生雪一个好端端的正经仙人跟个凡夫俗子聊得不亦乐乎,“是年年都这么热闹么?”
店小二却把眉一皱,略有几分忧愁道:“诶……今年的鬼王祭是格外盛大些。因为最近镇上出了几件怪事,大家都盼着鬼姬娘娘显灵呢。”
陆仙君进一步追问:“什么怪事?”
连全程装自己不在的钟离都悄悄竖起耳朵去听。
那小二道:“有人出门打猎的时候失踪啦,不知道是被猛兽还是被鬼叼走的,总之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几家猎户,都不大敢进山了。”
靠山吃山,傍水吃水,西南群山环绕,游猎者甚多,如果真是猛兽倒还好,若为鬼怪作祟……
陆生雪面色凝重起来,“失踪了几人?”
小二回忆了一会儿道:“三四个吧……都是老油条,也不会跑到不该进的地方,莫名其妙的人就没了。”
陆生雪又问:“可还记得日期么?”
店小二却没立马答,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这谁记得清啊……您只要记得别往山坳坳里拱就行了。”
钟离受够这两个聊起来没完的家伙,催促道:“行了。赶紧上菜去。”
这店小二将擦桌子的巾帕往肩膀上一搭,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少了那爱嚼舌根的外人在,鬼姬连挺直的脊背都松下几分。
陆生雪还是很在意刚刚的事,“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静女鬼姬晃着茶杯,里面的液体随着弧度倾斜而流转,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鬼。”
“你倒毫不意外。”见她如此坦然,陆生雪当然看懂了这事早在对方预料之中。
位居边陲之地,客栈包间内没什么风雅或富贵的装横,只陈设些古拙到质朴的古怪器具,从外形上来看甚至透出诡异的味道。
临近鬼巢的城镇出现怪事,好像也很容易猜到答案。
“这里有禁猎令,不准群鬼私自猎活牲吃。好不容易逮着鬼姬出门的空隙,自然是要吃个饱的犒劳自己。”
那帮玩意儿就这幅死德性,她统御此地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鬼的劣根性么。
陆生雪盯住她持杯的手,“那你准备怎么办?”
钟离冷笑,“谁违令谁遭殃,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到处乱舞。”
西南鬼域之中不论是人还是鬼都为静女鬼姬的所有物,禁猎令也由此而生,没有小鬼敢去动鬼姬的储备粮,否则自己就会立马变成鬼姬的食物。
这倒便宜了附近的人族,因鬼姬最爱食用鬼修,他们反而甚少受害,乃至于以为那大鬼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不求仙神,却真心实意地拜起了恶鬼。
西南现在的光景比起从前被几家仙门庇护时还要安宁。
想到刚刚那莫名其妙一顿夸,鬼姬还有几分头疼,“我分明是将他们当做了储备粮,所以才不准别的鬼来碰,这群凡人得傻成什么样了才会觉得恶鬼良善。”
陆生雪不去与她辩善恶,且从她手中轻巧地夺过杯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钟离丢了茶没了把玩的物件儿,便将手臂支在桌面撑起脑袋,问道:“怎么了陆仙君?”
那搭在脸侧的长指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尖锐锋利的指甲,哪里还能称得上手,明明就是双削铜剁铁的凶器。
却不想陆仙君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说:“好看,想亲。”
这可真是够直白的。
然而气氛还没发酵起来,包间门就被敲响,店小二从善如流地推开木门唱起菜名,瞬间冲散了即将聚集到鬼姬面颊上的血气,“来咯……凉拌折耳根炝炒藤藤菜再加一盆椒麻鱼……别的菜请稍等嘿!”
这来得也真是时候。
钟离觉得自己的情路坎坷极了,每到关键时刻就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搅局。
装椒麻鱼的器皿是一口硕大的陶盆,青红交错的花椒辣椒全都无序地混杂在里面,雪白的鱼片在汤中浸泡沉浮,光是吸一口气就能教人品出够劲的油辣鲜香。
观其色泽应是先炒过底料再加的原汤,此地菜品对味道的要求很高,这种做法可以最大程度地开发出调料的潜力,鱼片煮不了多久就能染上爽辣椒麻的浓郁汤汁。
再配一热一冷两素碟,又搭白玉金黄炸鱼骨,店小二将菜品都摆上了桌,关门离开前还拖长音调咏叹道:“客官请慢用!”
看那吆喝的气息节奏,说不定这是位唱剧的票友。
见钟离神情有些羞恼,陆生雪夹了一块鱼片放到她碗里,或许是被最近遇到的那些人感染了,居然耍起贫嘴来,“给鬼姬娘娘上供了。”
有毛病。
这里面用的食材是现杀的活鱼,味美且鲜入口即化,钟离边吃边解释道:“等进了聚鬼盆,我就不能保持人身。”
所以才露出一截鬼相先给陆仙君提个醒。
陆生雪压根儿就不在意她想现人身还是露鬼相,“你在鬼巢内还作此形容当然不妥,但娘娘如今享了我的供奉可不可以允我一个心愿?”
这倒稀奇,陆仙君还有求人办事的时候呢。
钟离挑眉道:“说来听听。”
陆生雪说:“我想要阿离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记恨我。”
这可真是冤大了,钟离何时记恨过他,一般都是有气当场就撒了,“我能与你记什么仇。”
陆生雪失落道:“我总是不安稳,所以想求一个保证。”
钟离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先前在腾云舟上的做派可把她吓得够呛,“答应你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这个心愿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