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小鬼来禀时，钟离正在尝试着喂于燕风吃东西。

小小的糕点塞进冰冷的口腔中，吞也吞不下去，最后还得掰开他的嘴，由静女鬼姬代劳。

凌秀不敢冒犯于公子的睡颜，说话时伏跪于地，“京城镇物有损，周边的鬼怪都欲往东去，不知主上有没有兴趣出门走走？”

她只是问问罢了，主上新婚燕尔，估计是没空去管人间都城如何的。

镇物被毁？有点耳熟。

九年时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但在这段须臾光阴中倒有诸多的物是人非。

宁怀枝死了，蟒山月化龙了，连长离仙都变成了人间鬼。

鬼姬依旧专心致志地喂自家夫君吃东西，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哪一个又被毁了？”

凌秀低着头道：“东方镇物，那个公主起尸了。”

什么？

静女鬼姬捏碎了手里的绿豆糕，食物的残屑掉到鲜红被褥上，于燕风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已经给过他们藤蔓了，为什么最后埋的还是道体灵骨？

她记得的，小公主名叫谢芳尾，想要拜入落霞一脉……可是为什么没有来？

静女鬼姬默念着，京都，京都。

是谁阻了她，又是谁害了她？

钟离拭干净了床上的渣滓，温柔地捧着于燕风的脸说：“我去。”

她刚到城中便看到满城的邪魔恶孽迹象。最近修真界乱事四起，在外云游的修士大多都被召回门派中，失去其他门派助力，仅靠星辰府一家根本压不住这场将起的灾厄。

由地仙统领又如何，没有厚重的门派底蕴，星辰府依靠凡人朝廷就算费尽心机也收不来修行必备的秘术典籍与天材地宝。

仙与俗，本就互不相干。

钟离原以为是那截长离藤蔓出了差错，可本体对分身的感应却告诉她那截藤蔓正在京都之中。

走过乐坊，踏过街市，她循着踪迹路过一处神庙时停下脚步。

门口正在扫地的小道士看见这白衣女子盯着他们庙里瞧，还以为是别处来的信善，便由着她去。

熟料那女子突然走近了问：“这里供奉的是谁？”

原来不是信众。

小道士施礼后道：“是道体圣心，圣心娘娘。”

钟离歪了歪头，一脸迷茫的样子，她说话的语速很慢，又带着些许飘忽感，就像是喝醉了，“我只听过道体灵骨，道体圣心是什么东西？”

小道士依旧彬彬有礼地说：“我朝华容公主天生道体灵骨，后京都大镇被毁，公主舍身护世，自愿去做了镇物，吾辈感念娘娘的至善圣心，修筑神庙日夜祷愿供奉，以助殿下早日得道。”

钟离慢悠悠地想，哦，造神。

她再问：“你们娘娘有回应过祷愿吗？”

对方回答：“娘娘若是听到了，定然是会回应的。”

钟离视线又往上飘，看了看上面的牌匾，“那她听到过吗？”

圣心元君庙几个大字摆得端庄又肃穆，笔锋利落得像是带了十二万分的尊重。

小道士噎住，终是无话可说。

看来是从来没有回应过了。

钟离却还不肯放过他，继续给这道士补上一刀，“我听说道体灵骨起尸了。”

道士面色一僵，拿着扫帚便往门内走，一点儿都不见方才周全的礼数。

化为人形的静女鬼姬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钟离，你可真是个废物。

谁也保不了，谁也护不住。

她找到自己分身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意外。

小姑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现有人过来后转过身体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指望死人做出表情，确实是有些为难人家。

谢芳尾身上还穿着下葬时的华服，精致的明黄衣裳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泥印，再好的料子也显不出贵重，就像是现在的她，皇室血脉道体灵骨，一朝身死也只能化为一具没有魂魄的僵尸罢了。

钟离一步步朝华容走近，对方想要逃离，逃走的路径却被白衣女人堵死了，她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静女鬼姬伸出手想要触碰，尚未挨到皮肤那只僵尸就往旁边一躲。钟离手一顿，但到底还是没体贴僵尸，她出手抓住了谢芳尾。

小姑娘手里握着那截长离藤蔓。

“谢芳尾，芳尾。”静女鬼姬唤着她的名，轻轻将那截长离花藤融入僵尸的丹田之中，“你疼不疼。”

僵尸是不会疼的，就算她身上出现了再多的伤痕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可钟离就是觉得听到了小姑娘的哭声。

被抽离的魂魄在哭，毫无知觉的僵尸在哭……

是谢芳尾在哭。

如果死时没有怨气，再多的阴气聚集，尸体也不会成僵，埋藏镇物的地方更是经过多方考量，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遭受阴气侵扰。

她起尸了。

之前那道士说华容公主是自愿，到底是出自谁的愿？

“我们走吧，我带你走。”静女鬼姬拉起那只覆满白毛的右手，想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早就该带小姑娘走的，否则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僵尸挣脱不得，只能跟随这个陌生女人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跳动。

谢芳尾刚从土里刨出来没多久就撞上了前来处理的星辰府中人。幸好逃走得快，这些日子一直依靠本能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混沌着。

盛夏日头大，她身上的尸气被温度发散得越来越臭，或许不久便会被搜寻的人给注意到。

白衣女人说：“以后你就只是芳尾。”

连自家的姑娘都保全不了，谢氏枉为人族之主。

从僻静的角落行至街上，芳尾被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有些犹豫，钟离执起伞替她将阳光全部遮住。

静女鬼姬就这么在人群的惊惶叫声里，带着小姑娘光明正大地往城门口走。

该待在阴影中的不是华容公主，而是那些躲在暗地里满心算计的混账。

走到一半，芳尾却是不肯再继续了，站在原地龇着獠牙死死盯住大胆偷窥的活人，若非被白衣女人牵制，早就直接扑了过去。

钟离说：“不行，你不能杀人。”

僵尸成魃的过程中绝对不能沾染血腥，芳尾不该是鬼怪，也不该是造神。

要做就做个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