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么张扬地在街上走着，自然会惊动驻守皇都的星辰府。

南谛这次亲自带人前来，见到静女鬼姬时面色陡然一变，他很清楚修真界的动向，自然会知道钟离屠戮同门的消息。

这样一位堕仙拿住了道体灵骨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她还亲近鬼道。

地仙的震惊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姿态道：“静女姬，请将公主还给我们。”

“这里没有公主。”钟离温柔又无奈地看着耍性子赖住不走的小僵尸，语调又慢又软，“公主死了，被人活生生抽出魂魄弄死了。”

南谛国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也知自己并非堕仙对手，只能继续说：“公主是自愿舍身的。”

对于这种鬼话，钟离点点头当然是信了，她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自愿到手里握着本座的长离藤舍身。”

南谛心知骗不过她，轻叹一声，“这是为苍生大业计。”

什么畜生的苍生大业非得靠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来计较？

“你杀了她，你们杀了她，为什么？”长离仙将芳尾身上的污渍都施法除尽，又替僵尸治愈了新添的伤口，她的脑子也很混沌，直到现在才察觉这些问题，小姑娘怎么能脏兮兮地在街上走这许久呢？

南谛神色严肃庄静，虔诚地向堕仙宣告他的想法，“俗世得有自己的神，人们得信奉能够帮到他们的神。”

而非那些受了供奉却根本不在乎人族死活的神明。

天生神灵视人族为蝼蚁，造神得道之后也开始对凡人爱理不理，完成祷愿时挑三拣四。

德不配位，何必继续供养？

这话一出钟离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但她不能确定，所以进一步追问，“华容的魂魄被你散尽了对么？”

“公主不能化鬼。”南谛的回答默认了公主为他所杀这件事，而他作为国师要杀公主，难道陈朝的皇帝就一概不知吗？

钟离轻轻笑起来，“所以你们要造的神不是华容，而是出了华容公主的谢家……”

圣心元君庙里供的神表面上是陈朝公主谢芳尾，实际上是整个谢氏皇族。

他们想将皇权推上神坛，与真正的神灵争一争信仰，不惜为此杀了能够飞升的道体灵骨。因为信仰需要传扬，需要依靠事迹与传说作为承载。若非当年钟离横插一脚，华容公主真的能“自愿”为这天下黎民舍身。

如果在被哄骗的情况下产生的自愿也算自愿的话。

谢芳尾能够凭着一口哽在喉头的怨气成僵，说明她死前必然是有恨的，因而魂魄也必须得抽走毁掉，否则华容公主若是化了鬼，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笑话。

她出生的皇家要她死，她寄挂的黎民百姓痛饮着她的鲜血。

为这王朝峥嵘和人道大兴，杀了公主。

道路旁的李树上，重叶之间青黄的果子结了一簇又一簇，它们在最炎热的季节里生得饱满又热闹。

钟离对芳尾说：“去帮我摘一个李子好不好？”

小僵尸听不懂别人的话，只愣愣地看着她，比起摘李子她怕是更想要摘走活人的性命。

钟离操纵起她丹田里的长离藤蔓，暂且接管了芳尾的尸体，让小姑娘去摘她开口想要的东西。

南谛和星辰府众人皆警惕着这边的动静，时刻准备与她们动手。

可僵尸真的只是摘了个李子就回来了，静女鬼姬接过后直接咬了一口。

这是在做什么？

酸涩的汁水蔓延在唇舌上，钟离却连眉都没皱，这具身体在阴怨鬼力的不断冲击下已经很难感觉得到这种微小的刺激了，只隐隐约约地品出了些许难吃的味道。

生在路边还硕果累累没人采摘的李子树，果然是很苦。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那颗小小的李子，无视对面的人有多惴惴不安，至最后只剩下个核，才掏出张帕子将其包好了，再擦了擦被汁液弄脏的手。

芳尾重归自由后就表情麻木地盯着南谛，一点儿也不在乎身边的人在干些什么。

钟离做完了这一切才施施然道：“我既然享了你的供奉，就帮你杀几个人吧。”

南谛眉头微跳，闻言便要先下手为强，信手三发早已捏好的符咒，就将炸到静女鬼姬身上。

不论鬼修还是枯荣道修，都格外惧怕雷火二法。

他这一动作，门人下属俱是反应极快地跟进起来，持剑结阵起降雷神咒，想借天力劈死这个大不敬的孽障。

钟离却是不躲不避，站在原地摸摸芳尾的头，温声道：“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到家了。”

她将僵尸装进了自己从前收妖锁怪的瓶子里，即使环境过于简陋，总比待在外面被这一惊一乍的活人吓着要好。

虽然小姑娘一直很勇敢，但不能因为她太勇敢就开始怠慢。

符雷已近，钟离却是温吞着将手中的伞横下，直接挡下三道电光，那股蛮横的力量触及伞面后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天谴她都阻过，还怕这凡人的小小术法么？

枯荣生杀之力从伞面上荡开算作是回敬，此道两位一体主生亦主死，存灭尽在一念之间。

此刻便是杀机。

南谛狼狈躲过，看见受到攻击后顷刻倒地的弟子，怒道：“钟离！你自堕为鬼，又何必来插手我们人间事？”

她跟华容公主就见过那一次，哪来这么深厚的交情？

钟离轻轻笑了下，“我道如此，想杀就杀了。”

杀伐随意，万事由心，所为极恶之事，便是极恶之道。

因大镇损毁再一次聚集到京都里潜伏起来的妖魔鬼怪都因这一番大动静于青天白日间便现了形，今日街上不再人山人海，反倒是邪魔开始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静女鬼姬留下了那句话，却不再管他，反而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若要使芳尾解脱，那些害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你要王朝国运昌盛，皇权登上神位，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若是直接逃走就能保全自己，若是跟去皇宫护佑你想尊的至上皇权，便只能落到九死一生的境地。

你来不来？

南谛一咬牙，狠心跟上。

没人注意到地底深处，无数根藤以极快的速度铺展开来。

索命的丧乐在不经意间奏响。

这一次谁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