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的弟子会出现在剑南道,会出现在斩李德林之际,她又算到了么,她的岁星相力大成了吗。
神秘黑衣人心有疑问,但却不能向方霖问出口。
李德林运转仅剩的内力,避开围堵他的成都府守卫军,益州十八骑拼死相护,舍命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李德林跪在殷素黎面前,神色复杂,婆娑着手抚向殷素黎的脸颊。“李郎…”殷素黎泪痕未干,抱着檀木盒抽泣,几欲肝肠寸断,李德林目光柔和的看了殷素黎好一会儿,突然面色坚决起来,右手握拳猛击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李德林皱眉,而后胸口蠕动,从口中呕出一块沾着血迹的黄玉,用囚衣擦干净,塞到殷素黎手中,却是那块邢敛欲求不得的剑南道三军虎符。
邢敛看在眼里,不禁面色扭曲,“这老贼,翻遍他府上也未可得,他竟将虎符藏于腹中。”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李德林抹掉殷素黎的眼泪,对她沉声说道:“他们不可能放过我,素黎,带复容走,你们要活下去。”李德林痛下决心,看了殷素黎最后一眼,便转身望向邢敛与神秘人:“白邱,晏平,刘展,带夫人与小公子走。”
益州十八骑死的已剩八人,白校尉心有悲戚,不肯离去,与李德林站在一起。“将军待我如亲子,就让我陪将军最后一程吧,你们七人,务必带夫人与小公子离开。”晏平与刘展却也与李德林站到一起,李德林肩头一颤,没有阻拦,他也知道邢敛若是要追,自己一人拦不住,只能托付一众卖命的弟兄,只是对不起随他征战多年的好汉们,这些将士本该战死沙场,英魂归故里,受人敬仰,然而今天却要随他而去,从此背负骂名。
一旁与杨国忠对峙的吐蕃僧人净因弃了节度使,来到这边,李德林向他点点头,感激道:“拜托少侠了。”也对着方霖拱手一拜,说罢,便与白邱,晏平,刘展,一众死士与邢敛杀到一起。
“李郎。”殷素黎声嘶力竭,刚与父亲殷炤天人永隔,今日又要失了夫君,不由得悲切不已,方霖不得已,立掌为刀,打晕殷素黎,抱着他与小公子向城南大门冲去。
邢敛当然不可能放殷素黎走,虎符还在她身上,当下大急欲追,杨国忠也不想虎符遗失,为人诟病,正欲追击。而邢敛先前受殷素黎一掌,又遭李德林偷袭,负伤在身,战力大减,带着一众城防散卫,却是被李德林与白校尉等人拖住,杨国忠武功虽高一筹,奈何那吐蕃和尚净因一手牵制之法惟妙惟肖,也不与他过多纠缠,吐蕃佛宗秘法加持,竟是护着方霖与殷素黎从南门离开。
邢敛甚觉颜面无光,殷素黎带着一堆叛党杀进成都府,又安然离去,全然不将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如今贼众已快逃至城门口了,而那神秘黑袍人却是中邪一般,竟目送方霖离去,未挪动一步,邢敛忍无可忍,大为不解,破口大骂:“老东西,你怎么站着不出手。”
神秘人转头望了他一眼,面具之下看不见表情,不过却没有做声,杨国忠心里咯噔一下,正欲阻止邢敛说下去,没想到邢敛又是一喝,“你这老东西,竟让叛贼逃了。”
杨国忠心知不妙,斜着眼看了邢敛一眼,却没有提醒,而那黑衣神秘人终是被激怒,瞬间便移动至邢敛面前,邢敛一惊,只觉一阵黑风袭来,还未躲避,一只干枯的手便掐住他的脖颈,邢敛霎时如被巨蟒锢住咽喉,无法喘息,而黑衣人另一只干枯的手照着邢敛的面颊,“咣,咣”两声扇在脸上。
“两句,掴二掌。”
杨国忠看在眼里,眼睑跳动,心中这人好快的步伐,好深的内力,邢敛比之前那云熙宗少宗主的内力都要高了两个层次,被这神秘人一只手掐住咽喉,动弹不得。
邢敛不如杨国忠,对这未曾谋面几次的神秘人不甚了解,也不知晓这昆仑山的神秘武学武学“残锢手”是何物,只是在被神秘人掐住的一刹那,便想凝聚内力反抗,然而那一只枯槁的手上却如同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细线,扎入邢敛经脉中,将邢敛一身内力阻隔在丹田内,不得迸发。
神秘人掌掴邢敛之后,便松了手,邢敛却觉得全身软弱无力,险些站立不稳,忽然脸上火辣辣的灼伤感传来,一股火气郁结于胸口,屈辱感冲散了恐惧,邢敛年过半百,早年于安北都护府与突厥搏杀多年,凶名在外,号称燕然山“三虎”,是朝廷钦点的益州刺史,就是南突厥单于也敬他三分,何时何地受过此等羞辱。
杨国忠见邢敛双眼通红,面容扭曲,几怕出事,心道留着这脾性直烈之人还要为我所用呢,便连忙来到邢敛身边,按住邢敛,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神秘人掴了邢敛二掌之后,似乎也觉得有些不留情面了,便冲向李德林等人,李德林如临大敌,神秘人却伸左手向刘展一抓,速度之快,刘展猝不及防,被神秘人抓住心窝,当即塌陷了下去,刘展口中不断吐血,双眼一翻,没了生息。
“刘展!”
李德林心痛,欲与神秘人拼命,白校尉提前一步,提刀向神秘人刺来,神秘人以二指轻弹刀鄂,刀刃应声断裂,一直手掌却扣在白校尉天灵盖上,“咖嚓”一声,白校尉头骨碎裂,已然战死。
而后神秘人披着黑金玉缎龙纹袍,如一条黑龙一般,在人群中起落,晏平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被神秘人一抓掐断脖颈,随晏平,白邱而去,而后是死剩无几的死士,围着李德林想要将其护在中央,神秘人似乎很不耐烦,杀鸡用牛刀,隧抬手一招,吸来一把长剑,剑光片雨,几个呼吸之间,便将死士尽数斩杀。
仅剩李德林一人,神秘人弃了剑,缓缓向李德林走来,李德林望着一地的尸体,心中悲哀,知晓此命当归,隧散去丹田中最后一口内力,向着神秘人击出最后一掌。
“伏虎掌。”
神秘人随手一挥,便将李德林的内力击溃,若李德林内力全在,还可与神秘人一斗,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连一击也接不住。
神秘人左手抓住李德林腕口,右手扣住李德林锁骨云门***力一轰,李德林半边身子便已散架,又抬脚向李德林腿骨膝盖数点,如法炮制数遍,李德林全身骨骼经脉尽废,原本魁梧的一人瞬时软踏踏下来。
“杀了我。”李德林哀嚎。
“那是节度使的事,与老夫无关。”神秘人语气冷漠,拍了拍手。似乎杀了这么多人,而他却置身事外一般,事实也如此,神秘人弑杀数人,而全身黑袍不沾一丝血迹,若非先前方霖一击“二星斩”,烧掉了神秘人一只袍袖,断口还留着灰烬齑粉,不然此人当真是片叶不沾身。
神秘人杀人如杀鸡割麦一般,仅半盏茶的功夫,邢场外已清净下来,随后提着全身骨头断裂的李德林,扔到邢敛面前,李德林浑身剧痛无比,却将牙口咬出血,硬撑着没有昏过去。邢敛看了倒在地上的凄惨不已李德林一眼,吞了口唾沫,眼睛不再通红,紧攥的双拳松开,面色平静了许多,不敢再用怨恨的目光看着神秘人,只是脸上两个火红的掌印还未消去。
“老夫还有要事在身,欲回安西,不便久留。剑南道的事,清扫一下吧,老夫仅离开成都府数日,李德林便险些跑了,诸如此类变故,以后不要再发生。”
说罢,神秘人便离开成都府,路上仅剩的城防散卫目注神秘人离去,低头交谈,不敢多言。
杨国忠看着浑身是血的李德林,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李德林挣扎着坐起,怒目圆睁,直视向他。
“何苦呢。”杨国忠看见他这刚烈样子,本是想给李德林一个痛快,可突然想起虎符还在殷素黎身上。
李德林口中不断溢出血沫,脸色发白,已是时日无多,愤然道:“为何要陷害我。”
杨国忠皱眉,不再蹲下扶着李德林,而是站起身来,冷眼说道。
“因为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剑南道的三万大军?呵呵呵,那是陛下的东西,你凭什么觊觎。”
李德林冷冷的望着杨国忠,眼窝已逐渐发黑。
杨国忠眯了他好一会儿,突兀放声一笑:“凭什么,德林贤弟,你怕是不知道节度二字是为何意吧。”
李德林神色疲惫,喘着粗气,没有回问他。杨国忠又道:
“走之前要记住,而今在剑南道,我便是天。”
李德林呕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怒吼道:
“你…大逆不道。”
李德林不断咳嗽,就要向前倒下来,邢敛抽出一柄剑,照着李德林心窝刺了进去,李德林一窒,终是没了气息。
杨国忠皱眉转头看着他,颇为不喜,此人总是不由分说随意行事,没有一丝朝廷命官的从容样子。
邢敛面无表情说道:“他已经必死无疑,救不活了,让我送他一程,李德林一死,剑南道各州郡太守,皆会听从于你,只需调遣各州守军追查,殷素黎即使有人庇护,也无所遁形,虎符必能追回来。”
杨国忠心中计较,与自己明争暗斗的是眼前这人,李德林已毙,虎符这一物便没那么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清除李德林在益州的党羽,李德林扎根剑南道多年,苦心经营,羽翼丰满,其势力盘枝错节,不好处理,好在长安那位圣人已步入昏聩之年,竟将剑南道大小事务全权交与我管辖,如此便可一步一步,将李德林一党慢慢根除了。
“不必多此一举,剑南道各州守军不多,大军皆在吐蕃与南诏边境驻扎,你我二人于军中素无威信,调遣他们必定大费周章,这一点还为时尚早。”杨国忠道。
“那如何是好?”邢敛不解。
杨国忠哂笑:“咱们剑南道不是习武之人众多么,有‘七剑’‘五宗’诸大门派,李德林无能,虽在大军之中颇有威望,然而于武林门派中,却仅与云熙宗交好,对其他门派却暗中打压,早有人对他不爽,如今李德林已死,他的子嗣流落在外,某些门派必欲斩草除根,不想留后患,杀人么…无需亲自动手,借刀亦可。”
邢敛笑了起来,那送来“南疆万蚀水”的“蛊冥宗”与今日前来助臂的“断剑阁”,正是对李德林耿耿于怀之人,让这些门派之人出手,既能省却气力,也可免去成都府狠辣不留情的口风。着实一箭双雕。
“那我便去告知这些门派。”
殷素黎自与夫君分别,被方霖击昏又转醒以来后,便一直失魂落魄,抱着檀木盒子,目光呆滞,一语不发。
檀木盒的一角已渗出殷殷血迹,沾湿了殷素黎的裙摆,她却不自知,方霖抱着几月大的小公子,时刻跟在她身边,看着殷素黎的样子不免心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霖按着脑海中记忆,带领众人,又再次来到嘉州城外山城小县的那个寨子,县令听闻李德林已逝,满是伤感,又不免惶恐,不知如今掌权的节度使会不会迁怒于他,况且现在他的寨子里还窝藏了一批罪犯,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云熙宗的大盗老祖非常讲义气,竟亲自来到嘉州,老祖俗名元宏烈,自称是鲜卑拓跋氏的后裔,因仰慕祖先孝文帝拓跋宏,故自取名元宏烈。
老祖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两条细长的鹤眉耷拉至鬓角,脸上红润,皱纹不多,方霖听说这老祖一身带伤,但至少看起来却还健朗。
大盗出身的老祖人如其名,性格刚烈,听闻故友已逝,不禁老泪纵横,对着殷素黎便要跪下,言道自己来晚了,未能救得了李德林,殷素黎虽感伤,却不能受老祖一拜,立刻将他扶起。
殷素黎没有怪云熙宗老祖,李德林的叛国罪诏是皇帝的手喻,云熙宗不可能公然对抗朝廷。
云熙宗少宗主也在此地,元宏烈竟是极为恼怒,当众痛斥了少宗主一顿,大骂他出气不出力,少宗主无奈跪着,心道那神秘黑衣人何其诡异,就是老祖你在场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当然这话只能摆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元宏烈诉说悲恸之后,却是建议,殷夫人与小公子,以及还活着的益州十八骑的几人,前去云熙宗躲避,此间事了,云熙宗打算举宗搬离剑南道,遁入横断山脉,横断山脉地处大唐与吐蕃边境,四处险山环绕,一去数百里,有崇山峻岭阻隔,谅他节度使率大军前来,也不可能翻越层层高山,追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