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 星夜江火点烛眠(1 / 1)梁唐晚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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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山风拂在方霖脸上,一切如同梦境一般,就如同那琴舞烟弹奏的《汉宫秋月》,自己只是代替王昭君在单于庭走了一遭,都是眼前虚幻…但李复容却又真真切切的躺在自己怀里,告知自己,这都是真实的,真实的江湖便是如此,没有诗情画意,充满了血腥。

李复容又睡着了,方霖弓着腿坐在地上,噙着笑意,将李复容抱的紧紧的,脑袋蜷缩在李复容的襁褓中,如同抱一团布偶。

陆远躺在地上,偏着头偷看眼前这个神秘白衣女子。不禁在自己心里发问,自己连她的来历都不知道,从未有问过她,她就这般神秘的,带着伤,带着剑,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从九龙江上游不知何处,漂到云水乡里来,自己就这般傻楞楞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回了家…我连武功都不会,如果她像那传说中的剑客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将仇人带到云水乡来,我怎么办…

这些问题,从抱她回家之前就想过,而后让布箩替她敷药,照顾她,她醒了,我为她暖青梅酒,带她去仙渡廊桥,带她走遍云水乡的各处街道,作坊,带她吃四果汤,吃府城海蛎,带她来到这处山丘,看花看草,而后那些问题全忘在脑后了。

二人的脑子就在不同的世界里瞎转,实际上此时方霖还没有怎么想过眼前这个陆子迁是哪号人物,她经历的打打杀杀太多了,陆远还排不上号。就在此刻,方霖突然平着转动身子,头还靠在襁褓上,对着陆远笑道:

“这个山丘叫什么名字?”

陆远一直偷偷看着她,此刻被别人发现,立刻左右顾盼以掩饰尴尬。

“哦…这个嘛,其实这处山丘虽美,但乡里人…并没有给它取名字,不过…我给它取了一个。”

“叫什么?”

陆远坐起来。方霖之前将那装着青梅酒的酒壶放在草地上,陆远将其拿过来,打开盖子,自饮一口,而后撒了一些于草里。

“鄄城侯曹子建一生诗赋无数,其中有一首极短的《对酒行》:含生蒙泽,草木茂延。仅有两句,恐怕知晓的人不多,应是曹子建年轻时随兴所写,我觉得颇为符合此处的景色,便称它‘蒙泽’吧。”

此处有一株榕树,有山泉流响,厚厚的草被掩盖,却是可被称之为蒙泽。方霖眼中噙着笑意,一半脸颊仍旧蒙在长发与襁褓中,偏着头看着他,对他说道:“你也喜曹子建的诗?”

陆远一笑,左手持着酒壶,右手撑这身体,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方霖,说道:“但凡才子,我都喜,你可知那名满长安的大诗人李太白?从未想过我居然能与这等才子处于同一个年代,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敬李太白。”说罢将青梅酒壶向半空中一举,似在与李太白敬酒。

方霖看着他一脸崇拜的样子,不禁一笑,轻声说道:“但是他被陛下赶出去了。”

陆远耸耸肩,毫不在乎的说道:“我倒是觉得挺好,朝堂权贵留不住他,他本该属于天地,属于自由。”

方霖一叹,“这倒让我想到那北海太守李邕,据说李北海精于瀚墨,善于行草,书法于当世名满天下,为官旷达,与李太白有旧,却被污蔑杖死,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吧。”

陆远沉默,李邕他也听说过,一个人的声名可以不受制于官爵,也可凸显于才华,李邕,李太白都是如此,但是往往不专于权术,不征于戎马之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你…也在家中读四书五经,你会去考取功名吗?”方霖向陆远问道。

陆远抬起头,望望远方,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许会吧,或许…这一生会像我父亲一样,留在云水乡,当一个保长,或许连保长也没有,只是一个闲散之人。”

说道功名,陆远突兀古怪一笑,方霖问他笑什么,折腾了好一阵子,陆远竟是对她说道:“你别看我家偏僻荒凉,我们姓陆,祖上可是吴郡陆氏呢,我们也是出自名门大派。”见他认认真真的模样,方霖不禁噗嗤一笑,被她笑得又是紧张又是不自在,陆远心头一荡,声有三分急:“你可别不信,按着族谱追溯上去,我家可是东吴大都督陆逊陆伯言之后,陆逊你总认识吧。”

“认识,认识,我信,我信。”

突然,蒙泽之上山风一吹,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到二人身边,陆远坐起身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说道:“嗯,好香,似乎是芍药开了。”

方霖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神色有些迷糊,芍药…方霖皱着眉头,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方霖突然对陆远问道:“子迁…,你救起我之时,可见我身上有何异样?”

陆远奇怪道:“什么异样?倒是…全身都湿了,诶诶,你衣服挺厚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旋即不好意思笑道。

方霖没理他,果然,脖颈处又有痛痒之感了,那日被陆远救起,不知为何,“银卵冥虫”竟隐下去了,没有再啃咬皮肤,似乎是江水洗刷阻隔了皮肤,而今日被这花香一引,那虫子又再次死灰复燃。

方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将衣裳拉上一点,低头看着草地,对陆远说道:“子迁…你先回去吧,我想独处一会儿。”

陆远疑惑,不知为何,以为是方霖恼了他,只好小声说道:“我陆远对天发誓,真的没有冒犯你。”

方霖无奈,她不想自己的窘境被人看见,可是陆远眼尖,对她说道:“咦,霖儿小娘子,你怎么脸红了,是不善饮酒吗?你也不和我说说,没事的,我们回家去歇息吧。”

陆远以为方霖是醉酒了,不禁心里嘀咕,这么一点青梅酒也会醉人吗,方霖无奈,放下衣裳,那一处原本洁白的脖颈此时鲜红一片,如同被鞭笞了一样,而方霖的脸却是白的,显然不是醉酒缘故。

“我被人暗算,下了…一种蛊虫,此刻它在啃噬我的皮肤。”方霖皱眉,无奈说道。

陆远凑近一些,看的仔细,此刻已不是红肿了,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水泡,陆远说道:“痛痒得难受吗?起了一些水泡,你等我。”说罢向一旁走去,捧起一捧泉水,走过来半跪在草地上,陆远想了想,直接泼洒岂不是打湿她衣裳,于是便低头口含一口泉水,凑过去以唇贴在方霖脖颈处。

方霖大惊,这人在做什么,“你?!…”陆远离开头,吐出那口水,对方霖不好意思的笑道:“霖儿小娘子,冒犯了,既是小虫,我便帮你把它吸出来。”陆远也不知道什么是蛊虫,便是一种寄生虫吧,而陆远没有再含泉水,却是含了一口青梅酒,蓄在口中,又将口贴在方霖起泡的那处脖颈处了。此刻已不是红了,而是红的发烫,也不知是蛊虫啃噬的,还是羞的。

一会儿是清凉的泉水,一会儿是刺辣的青梅酒,还有皮下痒麻的啃噬感,和陆远双唇的温软…几种奇异的感觉,混合在一起,涌上方霖心头,连欲去抓挠脖颈的痒都暂时消失了。方霖明明内力奇高,此刻却全身僵硬,头偏向一侧,想远离陆远,却又偷瞄看着他,脸上,眼中,似惊,似怒,似懵,似苦,看不懂是什么表情。

此刻方霖的左手已经呈立掌姿势,泛起黄蒙蒙的光,被襁褓挡住看不见,方霖镇星相力欲出,堪堪忍住,她心想:自己这一掌若是下去,他就死了…他只是为我吸出虫子罢…不,他肯定是故意的。

方霖觉得好笑,那虫子怎么吸的出来,而后又一酸,虽说大唐民风开放,普通女子及笄便可嫁人…可是自己还从未与男子这般亲昵过,一日之内,被他牵了手,被他吻了脖颈…

陆远本是真的为方霖吸虫子来着,可是凑的方霖很近,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吸入鼻中,让他心中一荡,方霖娥边青丝拂过鼻梁,让他心中一痒,不禁突然反应过来,天啊!我对她做了什么…

陆远吐出那口酒,一时间空气凝固,方霖定定坐在原地,二人足有半刻钟说不出话来,陆远先开口缓解尴尬:“霖儿…小娘子,那个,但凡村里人被毒蛇咬了,便将酒涂抹在患处,而后吸出毒血,便能好…”

方霖强自稳定了心神,向他讲解了一些那些虫子的经过,陆远皱了皱眉,“竟然这么复杂,你等我。”

说罢陆远跑着走开,在蒙泽的各个地方采草药,采了一大把,有芍药,当归,连翘,香堇,风菊…陆远抱着一大捧坐到方霖身边,而后一样取出一片,放入口中嚼碎。

“你说这些花香会诱使那什么冥虫透体而出,那便已此制为草药,敷于脖子上,将它们吸引出来,一网打尽。”陆远说道。

“可是,那‘银卵冥虫’会啃噬我的皮肤,万一溃烂怎么办…”

陆远皱眉:“用酒,混合成酒药,敷在皮肤上,隔绝起来,那样虫子呼吸不到空气,只会受药香吸引,不会乱啃,不过…我也不能确定,不若我们去看看郎中吧,就在乡里有…”

“不,不…还是先试试你的方法吧。”方霖说道,她不想自己的窘迫让更多人看到。

陆远点头,将草药磨成一团糊糊,滴了些许青梅酒在其上面,制成酒药,而后一点点涂抹在方霖脖子上。

本来涂抹自己来便可以了,不过方霖也没有阻止他,草药里有花瓣,有根茎,叶子,红的绿的,混合着陆远的唾液与青梅酒,黏黏的,很清凉,方霖感觉脖颈都没有那么痒了,似乎真的有用,银卵冥虫都睡着了。

“不过那个门派也忒坏了,竟使这等不耻招数。”陆远恨恨道。

方霖闻言一笑,啐道:“嗯,是很坏。”也不知道是说那蛊冥宗还是指陆远。

陆远收拾草药,打算打包回去研磨,对方霖喃喃道:“你说这蛊虫要一个月才会全部透体而出,那我便时常来蒙泽这里采这些草药…嗯…先看看这次的效果吧,若是不太好,还要换几样草药试试,敷一个月,慢慢调理,总能好,实在不行,我带你去看郎中,乡里郎中看不好,我带你去县里,县里不行便去漳州府,总能…”

秋风吹过,方霖感觉眼前一阵迷糊,不禁忘了,那“银卵冥虫”啃噬皮肤的时候还会分泌物质,催人睡眠,此刻被这蒙泽的草药香味吸引,虫子啃噬上来,分泌了大量粘液,方霖已是顶不住又要睡下了,而陆远又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像催眠一般,坐在蒙泽草地上,眼前的云水乡都一片迷胧梦幻…

方霖终于困得不行,倒头栽到陆远肩上呼呼睡了起来,陆远一愣,不知她为何便睡着了。陆远也不敢异动,怕惊醒她,不过她却睡得很熟,有淡淡的鼻息声,陆远手上有一没一拔着芍药花瓣,头却是缓缓的向方霖一侧偏,不过却只能看见方霖一头的乌发,看不清方霖真容。

陆远放下药草,从方霖怀中缓缓接过李复容,怕她睡着了,手下一滑,把孩子跌在地上。陆远淡淡的笑着,就这般坐着不动,说实话,方霖有些清瘦,头枕在陆远肩膀上,硌得他生疼,但是陆远却很开心。方霖身上的女子清香透过二人距离,传到陆远脑海里,又与她仅有一纱之隔,不禁让陆远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我才与她说到曹子建,说到李太白,说到李邕,她便睡着了…”陆远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噙着柔和的笑意。“也罢,这一个月,她应该都会留在云水乡吧…”

弯月挂于枝头,暮色渐渐昏沉,云水乡的江,云水乡的桥,云水乡的人儿沉没在夜色中,只有九龙江上星点渔船灯火,土楼内燃起烛光碎影,蒙泽草丛里荧火相照。陆远感觉自己就像顾恺之的笔,像吴道子的砚,而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幅画卷,自己在左伯纸上泼墨,将身边的人留在画卷里,将她的模样刻在云水乡间,陆远将方霖的头抚到自己腿上,躺在地上也惺忪睡去,多么希望一切就此停草,丹青落笺,从此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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