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身负重伤,双手沉重,勉强举剑,抵挡琴武阳一指,指法凌厉,振荡宝剑,让陆远持剑的手不稳,一阵摇晃,宝剑落在地上,整个人倒头栽进溪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溅在垂钓的樵夫身上。倒进水里之前,隐约见到,那一动不动的樵夫似在闭目酣睡。
琴武阳落在溪水一丈处,看着被自己打成重伤的陆远,冷笑一声,不想再拖沓,就要拾起地上宝剑,上去挑断陆远手筋脚筋。
突然,那一动未动沉默不言的蓑衣樵夫抬起头,抽一口长气,睁大圆目,怪叫一声:
“竖子,惊扰我鱼儿。”
说罢将丈许鱼竿向回一缩,拉到腋下,鱼竿把儿向后方一顶,樵夫看也未看一眼,那竹子末端便抵在琴武阳腹下二寸盲俞穴,竹竿弯曲成弓形,琴武阳只觉得一支平平无奇的竹子抵在自己腹部中央,自己本是运一阵气,便能压断的竹子,可那竹子却如同一块软铁,怎么压也压不断。
而后樵夫在身前的竹竿上轻指一弹,竹竿顿时伸直,将琴武阳弹飞几丈远。
陆远躺在溪水里,仰着头看呆了,这绝对是世外高人,谢天谢地,竟然得救了,陆远就要起身向樵夫道谢,谁知那樵夫又是怪叫一声:“竖子,惊扰我鱼儿。”一支长竹竿不知何时便收了回来,狠狠敲在陆远脑门之上,陆远只觉惨遭鞭笞一般,脑门火辣辣的疼,受那力道,又一头栽进溪水里。
樵夫教训了二人一番,又是悠哉悠哉地钓起鱼来,闭目养神,不管眼前事,陆远摸着脑袋,从溪水里爬起来,那琴武阳也是起身,提着陆远的剑愤愤走了过来,又想一剑刺向陆远,不过突然想到什么,疑惑的看了樵夫一眼,似是忌惮这神秘人的怪异武功,故而将计就计:
“这位前辈,这个陆远惊扰你钓鱼,我替你刺死他。”
说罢提剑就要前刺,那樵夫似乎有意无意的咀嚼了一声:“陆远?”而后抽回丈长竹竿,向琴武阳双脚膝盖下三寸一扫,琴武阳眼看那竹竿扫来,提剑就要斩断竹竿,但不知为何,自己的剑就是慢那竹竿一分,刚离竹竿二寸之时,便被竹竿扫中腿,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向前载去,上半身栽进溪水里,而那竹竿又上提三尺,拍在琴武阳胸口,将他再次打回几丈外。
倒在溪水中的陆远旁观片刻,却是觉得这个蓑衣樵夫出手迅猛无比,内力霸道,实则并不伤人,不论是自己还是那琴武阳,都未受他竹竿重伤,似乎他未使用内力一般,但他不用内力,又是如何击退琴武阳的?陆远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便是武学最高境界,返璞归真?
琴武阳大气,又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溪水边,正要说话,那樵夫却先开口:
“你扰了我鱼儿,与溪水犯冲,今日不可过河。”
琴武阳气极,与溪水犯冲?这是什么道理,无非便是不准他靠近河水罢了,看见那躺在溪水里的陆远,琴武阳气又不打一处来,以剑指着他,问道:
“那他?”
樵夫耸耸肩,淡漠说道:“他被你打进溪水,有什么办法,不过他今日也不能过河。”
陆远心知樵夫有意在帮他,立刻从河里爬起来,退到河岸另一侧,与琴武阳隔着两丈宽的小溪相望。
既然二人都不准过河,那这危机便是解除了。
琴武阳目视丈许开外好整以暇的布衣少年,欲杀他却又求之不得,只觉气的浑身发抖,心中极其不甘,早知便在路上早早地将陆远废了,谁知竟会突然生变,令自己后悔不已,他不知这樵夫底细,但能以竹竿退他,必是有些门道,琴武阳想要自报家门,以河北大琴殿压他,但突然又想到,这世间有些世外高人,对门派不屑一顾,若是此人对大琴殿不喜,在这荒郊野岭,把我杀了怎么办。
只是持剑的手左右踌躇,犹豫不决之时,远处陆远又是报复一般,礼尚往来,先前琴武阳报他姓名,此刻陆远也报琴武阳姓名:
“前辈,此人出身河北大琴殿,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前辈可知一个多月前扬州之战,满城飘雪,扬州百姓可怜惨死…”
那蓑衣樵夫轻笑一声:“扬州之战?大琴殿?哦。”
见那神秘樵夫依旧端坐,无动于衷,陆远顿时心中忐忑,不知这樵夫打算怎么样,琴武阳倒是心中喜悦起来,自己不报家门,让他说出来,免去我以势压人的说道,如此更好。
“晚辈大琴殿琴武阳,见过前辈,前辈莫要听此人胡说八道,此人陆远,不过是漳州府的一个逃犯,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诋毁我大琴殿,请前辈助晚辈一力,让晚辈过河,擒拿此人,大琴殿愿请前辈去邺城一叙,以表谢意。”
琴武阳对那樵夫恭敬拜道,陆远心中大急,这琴武阳竟反咬一口,说他恶贯满盈,此刻不免惴惴不安,若是让他过河,自己焉有命在。
那樵夫将脑袋向前一探,此刻陆远才看清了樵夫遮蔽在斗笠之下的面容,一张大宽脸,约莫五十来岁,面上皱纹横生,额头三道长长皱纹,叠在一起,如老虎印记一般,高鼻梁,厚嘴唇,胡须修的非常奇怪,竟是上唇两道胡须自人中分开,一左一右,如毛笔狼毫一般,撇在嘴唇上,而下颌的胡须,却是笔直竖下,如一支大毛笔一般,约有三寸长一寸宽,奇特的胡须给人奇异的感觉,特别是他的眼睛,时常半眯着,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
看着这张,既无正气也无恶相的脸,陆远不禁难以捉摸,此人究竟是正是邪,不知他会不会帮自己,那人抬起头对陆远问道:
“你是逃犯?怎么证明自己?”
陆远不禁一阵语噎,没有想到这樵夫出言相问,竟是这般古怪,这要他怎么证明,天下逃犯那么多,通缉令他又不带在身上,陆远沉默片刻,却是兵出险招,对樵夫道:
“前辈,晚辈的确是逃犯,但晚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晚辈所杀之人,是鱼肉乡里,剥削百姓的狗官之子。”
“哦?你倒是实诚。”那樵夫一笑,似乎相信了陆远所言,而后对琴武阳问道:
“你呢?又怎么证明自己。”
琴武阳闻言一愣,这樵夫打的什么算计,那陆远随口一说,他便信了?不过自己又如何验明真身,武器也没有带,也无法弹奏《广陵散》证明自己的身份,要说河北大琴殿音杀千里,赫赫威名,门中第子出门在外,自报名号,皆是惧怕巴结者多矣,如这蓑衣人,浑然不放在眼里的,应是极少。
他不语,樵夫却是哂笑说道:
“唔,我曾听闻,河北大琴殿,专修音波武学,门派秘籍是《九章经·二十六典注大音法》,为蔡邕与匈奴左贤王合著,一曲既出,万音臣服,你将那《九章经》背诵与我听听,便能证明你的身份。”
“这…”
琴武阳只觉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心中一口郁气左冲右撞,直把他激得想要一掌出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樵夫与那作恶多端的陆远一并拍死。不过顾忌到这荒郊野岭,自己尚有三分伤势,只怕不是这樵夫对手,堪堪忍耐住了。
“前辈可知虚音万里大琴殿,所要追杀之人绝不放过,你若将我门派秘法偷学了去,只怕下半生过得不太安稳。”琴武阳斜眼看着樵夫背影,仔细注视他背影,观察他一举一动,若是此人出手强抢,逼迫自己吐出《九章经》,哪怕便是死,也不能让门派秘籍流落出去。
陆远却是极乐,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如那《穰苴剑谱》更是如此,一定要好生保管,自己无门无派,身怀绝学,一着不慎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哪知琴武阳并未将他忘却,情急之下,又将剑刃指向陆远。
“前辈,那小子身负绝世剑谱,正是依仗那神秘剑谱,才一路逃脱,不若我与前辈擒住他,逼问剑谱,有福同享,这小子是散修,不会造成麻烦。”
陆远将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看着他:“我要是身负绝世武功,早把你杀了,分明是你自大,留我一命欲图羞辱我,才让我得幸前辈所救。”
这个神秘樵夫一动未动,神色平淡,看不出多少波澜起伏,琴武阳分辨不出,蓑衣樵夫究竟是何打算,心里打退堂鼓,萌生退意,不过离去之前,还想对陆远进行报复,琴武阳看着他冷笑,右手捏紧剑柄,心道就你会施展剑气,而我不会?
陆远注意力皆在樵夫身上,此刻突然发现一道凝练的剑气隔着二丈小溪,向他面门斩来,不禁大骇,危机时刻,那樵夫手中竹竿向水面一拍,激起两片水花,竹竿又向左侧水花一荡,将水花拍向那道剑气,剑气与水花,任谁也会认为剑气速度更快,然而那水花却如水刀一般,射向剑气,速度丝毫不慢,顿时“砰”地一声,二者碰撞,水刀化为片片水雨,溅的陆远一身,那剑气内力已被水刀拼掉了。
“说了不可过河便不可,内力也不可,犯戒了,当罚。”蓑衣樵夫声音平淡,并无怒意,但却似乎言出法随,左手张开,向小溪水面一吸,吸出大片水雾,凝于手掌之上,头也不回,向身后的琴武阳一拍。
那团水球向琴武阳袭来,琴武阳提剑便斩,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宝剑如何斩的断水球,那水球包裹樵夫的内力,拍在琴武阳胸口,四溅开来,琴武阳只觉拍在胸口的不是水,而是铁块,一股大力传来,胸口痛苦不已,吐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几丈远。
原本被陆远偷袭一掌,肺部经脉就已受伤,此刻被樵夫所制,更加伤上加伤,琴武阳挣扎着爬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却见那樵夫背对着他,坐在河岸边,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
琴武阳心中郁结,无可奈何,只能向北遁走,只道是自己倒霉。那樵夫哂笑一句:“呵,年轻人,这般不经吓。”
陆远颇为意外,危机关头能得贵人相救,真是一大幸事,于是便隔着两丈溪水,对樵夫跪拜磕头,直言感谢。
“小子,扰我钓鱼,你也当罚,我钓不到,你便给我扎十条鲜美大鱼,以做晚餐。”樵夫捋一捋狼毫般倒竖的胡须,对陆远淡淡说道。
“当罚,当罚。”陆远乐极,这就下水为樵夫捉鱼,溪水中鱼儿少,费了好些功夫,为樵夫捉了十几条大的,想为他送去,突然又想到,不能犯戒,不能过河,故而站在溪水中央,用一根树枝将鱼串成一串,扔给樵夫。
“呵呵,年轻人,过来吧,那小子都走了。”樵夫笑道。
陆远一愣,心中疑惑,这樵夫…看起来似乎颇为照顾自己,却是为何?莫非他救自己不是偶然,那般吓走琴武阳是故意为之?
“你叫陆远,来自南靖县,自称为吴俊陆氏之后?”樵夫将鱼儿架在火上烤,摘下斗笠,此刻陆远看得清了,这樵夫虽然年逾五十,头发却是乌黑,看起来并无老迈之感。
“前辈,你认识我?”陆远疑惑问道。
“不认识,不是那个大琴殿弟子说的么?”
但没有说是南靖县,琴武阳仅说是漳州府,陆远不解,不过樵夫否认,他也不好多问。
“你与昆仑仙宫那个女弟子是何关系?”
说道此处,陆远神色一变,小声问他道:“前辈你怎知霖儿是仙宫弟子,不对…你怎知我的这么多事情?”
“嘿嘿,看你这傻气模样,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前辈,直截了当的告诉晚辈罢,你是何人?”陆远撇嘴问道。
那樵夫不急不忙,先是吃了几口鱼,擦拭嘴唇,而后说道:
“老夫陈洛先,是岭南道的一个名人,你可能没听过,你猜猜老夫是何身份?”
陈洛先?陆远疑惑,却是没有听闻过,他对岭南道不甚了解,去也没去过,不禁试探问道:“难不成,前辈是岭南道领略使?”
“呵,岭南道领略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称得上是人物?”樵夫似乎对岭南道领略使十分不屑。
“那前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