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四章 凫雁水鸟戏双鸢(1 / 1)梁唐晚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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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暖暖如同撞见新鲜事物一般,带着方霖在洛阳城内闲转,两个时辰过去,转遍大街小巷,也不觉得累,此时虽是除夕夜,除去公务在身的洛阳官员,无论普通士卒,还是百姓,尽皆可以还乡团聚,不过依然有很多人选择留在洛阳,或是从四面八方大唐各地汇聚而来,今时之繁华丝毫不减平日。

此处有卖烟火的,一簇烟火点着,“呲溜”一声,窜的老高,引得众人拍案围观,有卖糕点美食的,珍馐美馔,色香俱全,苏暖暖恨不得多长两张肚子,尝遍洛阳美味,有梨园唱班,吹拉弹唱,忽悠众人,说他们曾在太极宫上博得贵妃一笑。亦有行酒令,猜灯谜的,这便是戳中了苏暖暖的老本行,苏暖暖兴奋不已,摇拳鼓舞,就要踢馆,战遍洛阳一众才子佳人。

却被方霖一把摁住,压制住苏暖暖的性子,凑到她耳边厉声警告道:

“暖暖姐,此处是洛阳,行事低调些,可没有左公明左郎君替你挡枪解围了。”

“哦。”苏暖暖耷拉着脸,意兴阑珊,方霖说得没错,在扬州城她可以是第一才女,风华绝代,艳冠群芳,却还能安心卖酒,不为权贵所污,皆是因那太守之子的三分薄面,而在洛阳,初来乍到,孤苦伶仃,没有任何靠山,若是苏暖暖表现得才华横溢,似女中尧舜,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如何不被人惦记。行事张扬,难免不为自己招来祸端。

苏暖暖一直不承认她是苏定方后人,实是有一个疑点被净因忽略了,纵使苏暖暖天资聪慧,敏而好学,然而她毕竟是一个寒门女子,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纵使开元盛世,百姓富足,但求学读书也是一条很昂贵的道路,她是如何积攒得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

先入为主,只知她是才女,只见到她在扬州行酒令时面对众人闲庭信步,信手拈来的风采,而净因与方霖都未曾想过苏暖暖成为才女之前的道路是如何度过的。

苏暖暖嘟囔着一张苦脸,上齿咬住下唇,娥眉紧皱,眼神忧郁,方霖不禁好笑,她竟也会这般表情,不觉得有损才女形象么。故而方霖打趣道:

“暖暖姐,我谓你还是以轻纱遮面吧,平日少言寡语,不要把容貌显现出来,以防贼人惦记,或者易容一番,在这儿,这儿,这儿点一些痣疤,生人勿近,我不在洛阳的日子,你便这样保护自己罢。”边说边在苏暖暖玉琢的脸上,额头上手指点点,示意涂抹上一些丹砂。

“那我不若自焚算了,泡在酒缸里,一把火把洛阳一角烧了。”要叫苏暖暖扮丑,当真是难于上青天,说不得真要寻一处道观,化身居士,不问世事了。

方霖掩嘴偷笑,要她易容,自然是与她说笑的,不过苏暖暖说火烧洛阳一角,倒是让她想起了在白马寺时,白马寺方丈告诉她,那可能是薛怀义的黑衣人,曾因失宠,一怒之下焚毁洛阳明堂,惹上杀身之祸的往事。

三人在洛阳城溜达一圈,终是回到酒铺,苏暖暖在小酒铺子各处点上烛火,又将三人买的几盏花灯高高挂起,霎时无人问津的酒铺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毕竟是守岁时节,烟火气息重些总归是好的。

苏暖暖唤二人来到里堂,而后独自取出砚台磨墨,若说与苏暖暖常伴的物什有两样,一是酒,另一便是文房四宝了。苏暖暖离开扬州时虽匆忙,却带了一个麻布袋子,里头七七八八,装了一方砚台,一支墨锭,几只兔毫宣笔,这几日又在洛阳城内买了几块松烟墨,几本线装纸书。

苏暖暖的藏书,都留在了扬州城外小庐那儿,现在手上一本书籍也没有,这对于一个才女来说如何忍受,趁着方霖与净因还在洛阳的日子,便撺掇二人,集思广益,背诵他们记得的古籍诗句,洛阳纸贵,书更贵,苏暖暖便靠记忆的法子,自行誊抄书籍。

虽说方霖与净因对四书五经,诗文史册的记忆还不如苏暖暖深刻,但二人踏入武学修炼多年,对于佛道二教经典倒是记得滚瓜烂熟,诸如《华严经》,《般若心经》,《楞严经》这等长篇典著,净因不说通篇背诵,也可以背个七七八八了,而方霖对于《道德经》,《南华经》,《列子》皆能记忆一二,甚至《素书》,《阴符经》这种不常见的典故也可道出几段,结合苏暖暖自己的记忆,倒是将道家经文补齐了许多。

这对苏暖暖而言是个意外之喜,虽说她不可能要求二人将武学秘籍说与她听,但能誊抄下佛道典籍也是极好的。

方霖使了个小心思,在帮助苏暖暖誊书的时候,自己执笔,偷偷写下了几段《道藏》,《黄帝内经》之中的养生篇章,留给苏暖暖修炼,虽对于武学修为无甚提升,但却可以强身健体,去血活络,甚至可以帮助苏暖暖微薄的内力增长三分。

如此,也不算破例,强逼她习武了。

“暖暖姐,你不若将《五禽戏》誊抄一遍吧,每日闻鸡起舞,饮酒修炼,好歹活个长命百岁,得道成仙。”

方霖嬉笑打趣,苏暖暖倒是附和她:

“最好再去寻那李太白,在深山老林中焚炉炼丹,长生不老,活成乌龟。然后我的霖儿妹妹青春永驻,美貌动人,与子迁小郎君双宿双飞,而我已成了不死的老太婆,无人问津。”

苏暖暖说罢抱住方霖,提笔向方霖光洁的眉心上点去,直言“霖儿莫动,我为你描个花钿”。

花钿岂有墨水点饰的,可惜苏暖暖修为远不及方霖,被她抽身躲开,方霖却抓了一把还未湮开的墨水,抹在苏暖暖脸上,顿时清丽淡雅的一张脸成了黑面人,方霖十分开心,似乎报了苏暖暖喂她吃花椒壳的一箭之仇。

“金钗头,银篦子,不若水墨胭脂容。”方霖抢过六寸兔毫宣笔,按住苏暖暖的腰带,就要在她脸上作画,“暖暖姐莫动,我为你上个浓妆。”

浓妆焉有泼墨凝脂的,苏暖暖自然不从,可惜修为远不及方霖,闪避不开,被方霖按在台案上,动弹不得,那软毛兔毫便在苏暖暖脸颊上左右挥舞,悉得苏暖暖一阵痒麻,不禁笑骂道:“呀,野丫头,子迁小郎君焉知你这胡搅蛮缠的性子。”

方霖咯吱咯吱地笑,欺上身,骑在苏暖暖腰上,左手按住苏暖暖下巴,右手拈着兔毫沾了墨水便提到苏暖暖面前,苏暖暖不像那些个雍容贵妇,平日里不施粉黛,墨水淌在她脸上便像着了宣纸一般,不会湮开,方霖妙施巧手,太白相力凝于五指,持兔毫挥洒,片刻之间,便在苏暖暖的娇嫩桃腮上描了一座青山,一弯绿水,一位浣溪女,俨然便是一副玲珑仕女图。

“唔,吾不及顾恺之也,工笔不如他细腻,仕女不若他传神,但我有暖暖助兴啊,悉知笔墨虽好,不若美人一笑,这幅《女史箴图》配上暖暖的倾城容貌,足以迷倒洛阳城的才子佳人,便是那河南府尹来了,也要为你神魂颠倒。”

大唐设二京之地为京兆府与河南府,故而洛阳城最高长官为河南府尹。

方霖一本正经评论自己的杰作,还故作摇头叹息,难比顾恺之的姿态,惹得苏暖暖又气又笑,打又打不过她,翻又翻不了身,只得动嘴皮子:“你岂是顾恺之,你是那潘安,你是那卫玠,你是慕容冲,专欺我这弱女子。”

一丝镇星相力压住她身子,一丝太白相力拈于指端,挥毫作画,一幅《女史箴图》跃然脸上,将苏暖暖治得服服帖帖,几分狡黠的笑意浮现在方霖脸上,丝毫没有对普通人出手的内疚,原来内力修为便是这样用的,远比上阵杀敌来的有意思。

此间苏暖暖左脸已有一幅《女史箴图》了,方霖不尽兴,摸摸苏暖暖细腻的右脸,打算绘上一副《洛神赋图》,也算将顾体之传神融为一人,集后晋画派所长了。

方霖认真的左看右看,上下比划,细细琢磨,将毛笔在自己面前晃悠,墨水沿着兔毫滑落,滴在苏暖暖领口下凝脂般的肌肤上,沁得她一阵冰凉,滴在她淡黄色的襦裙衣摆上,湮开而成一朵朵玄墨牡丹花。

苏暖暖心道不好,野丫头还欲使坏,那沾湿墨水黑乎乎兔毫几乎凑到脸上,这墨水是徽州松烟研制而成,作画写字入纸不沾,入笔不粘,是上好的墨水,很是金贵,那扑鼻的松烟味沁到苏暖暖口鼻之中,令她一阵心绪慌乱,情急之下,左手拍到案台边的砚台里,抓了一把还未磨开的墨块,胡乱塞到方霖嘴巴里。

方霖始料未及,心思全在计算《洛神赋图》的铺张上,根本没有想到苏暖暖竟会反抗,满身内力来不及施展,被苏暖暖手持的那块墨扑了个满怀,苏暖暖虽无武功,却眼疾手快,趁方霖错愕之间,将手指塞进她嘴里,顿时方霖咬下半块松烟墨,如泥巴一样,嚼而不烂。

徽州是产文房四宝的重镇,徽州松烟墨尤为出名,松烟墨便是以松枝烧成灰,加入香料,漆脂研磨调制而成,有入纸不晕,清香浓郁的特点,但绝不甚好闻,更遑称吃进嘴里了,那浓烈的松烟味沁入鼻息之间,令方霖一阵干呕,如同吃进一块酿制半月的干油,顿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滚,比嚼了一把花椒壳还难受。

“呀,霖儿妹妹,你怎口味独特,吃完花椒壳又吃松烟墨,这下红唇染墨,褐喙白肤,像极了一只丹顶鹤,真倒是一副《凫雁水鸟图》了。”

顾恺之博学多才,不仅善画人物佛像,也精于花鸟山水,这《凫雁水鸟图》便是他的画迹之一,只不过早已失传,空留传说,据说图上所画便是数只丹顶鹤逐水栖息的场景,而方霖唇齿沾墨,映照莹白的脸庞,颇似一只丹顶鹤,与《凫雁水鸟图》相得益彰。

苏暖暖得势不饶人,胜了一个回合,便唇语讥笑,她在我脸上描《女史箴图》,我便赐她一副《凫雁水鸟图》,你来我往,不弱下风。

说罢苏暖暖便伸双臂覆在脸上,遮住面额,敌进我退,防御阵地,不让方霖进攻。方霖吃了一大块松烟墨,岂肯饶她,啐掉一口混合墨水的唾沫,口中含糊不清笑道:“暖暖姐,你不让我在你眉下作画,妹妹只好在你锁骨上作画了。”

说罢左手二指拿捏苏暖暖小腹之下二寸的气海穴与关元穴,手指注入一股精纯内力,捏得苏暖暖浑身痒麻,如蚂蚁上身,不住咯咯发笑,却不肯放下覆面的双手。方霖见状将手按在苏暖暖腰带上,五指并拢向上一提,作势要去解了她的衣裳。

长袖襦裙松了腰间束带,软糯滑下,便是一片春光,苏暖暖大惊,那净因和尚还在室内呢,这丫头怎可行事这般荒唐,迫不得已,只好松开覆面的双手,去阻挠方霖的动作,钳制住她的左手,谁知方霖不惊反喜,非是真要去解苏暖暖腰带,而是抬手之间,避开她的双臂,捏住苏暖暖双颌,迫使她嘴唇张开,而后换了一支斗大毛笔,沾满墨水,将兔毫插进苏暖暖口中,旋转搅拌。

“呀,暖暖姐,你怎口含油墨,褐唇白首,化作一只丹顶鹤了呢?莫不是见霖儿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自化凫鸟来陪我了吧?”却见苏暖暖含着那支鹅蛋大的宣笔呓语不清,口中咕隆,油墨渗出,一脸都是黑惨惨一片。方霖大胜,此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笑得合不拢嘴,才把兔毫拔出。

“《凫雁水鸟图》必是百转千啼,鸳鸯戏水的场景,只我一只丹顶鹤怎么足够,暖暖姐这般才女隐士,鹤鸣九皋,与我共鸣,才当得上一幅绝世画作。”

这一番较量,却不知谁胜谁负,只道是两只轻鸢,鸣野食苹,绉绉和啼之间,却两败俱伤,染了墨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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