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不错。”

白毛男冷冷的说，但语调里根本听不出称赞的意思。他的刀在攻击到柏灵之前就被一道从霜降背后延伸来的冰墙架住了，纵使他刀速极快，势头极猛，也没能突破这层薄冰。

“谢谢，不过你的反应就不咋地了。”

霜降毫不客气地回应，架住刀锋的冰墙崭然开裂，无数冰萤火集结成群，密密麻麻的涌向敌人。白毛男在意识到危险之前，已经被冻住了整整一条手臂，虽说是冻住，但他的感觉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钳住了，钳的死死的，虚弱感侵蚀着他的血管和神经——如今的冰萤火已经不比之前，在完整神格的状态下，它的威力难以估计，只是一只就足以达到与守卫战斗时一群的水平，更别说现在的数量也翻了不止一番。

白毛男也算是蛮倒霉了。

他是最近两百年逝世的一个地方上的官员，虽说没有什么记载，但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出名。表面上乐善好施，实地里也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不管怎么说，去世的时候还是有所拥戴的。关键是，因为他本性难移，所以来到天界后并不怎么守本分，在上交神格时故意留了一手，虽说原本的实力不强，但跟那些单纯的、毫无保留的交出神格的人来说，他现在的实力还算是蛮强的。因此，他是第一个赶到战场的人，又因为神格赋予他的能力是快速穿梭，所以他打算打霜降和柏灵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跟霜降相比。

“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眼前的敌人反过来压制。手臂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他可以看到自己的皮肤正在紫化溃烂，没有流血，所有的血管都被冰封，然后迅速在空中崩裂。

身形一闪，他整个人消失了，如同他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

“发生了什么？”

过程快到柏灵来不及反应。

“一只小虫子啦，别紧张别紧张。”霜降笑了笑，但柏灵能听出来，霜降的语气已经不那么轻松了，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冰锥像是被巨锤震碎一般，纷纷败退，至少十余个人影从冰雨后面钻出来，朝着二人的方向急突。

霜降的担心并非没有根据，之前冰锥上的紫色气息是她取回完全神格后才能施展的手段，相当于给冰锥加了一层具有更强穿透效果的金属涂层，但现在看上去好像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个体实力不论，至少这群神的整体实力，是能够跟她较量较量的——甚至对面还略占上风。

要知道，哪怕是天界的守卫，也是没有获得完整神格的资格的，眼前这群追兵显然实力不俗。

“霜降，有意思吗？”

像是一台老式打字机发出的声音，冰冷、生硬的询问直接传入霜降的脑海，到了这个层级，有些时候的交流已经不需要直接张口了，意识传递的速度不知道比说话快到哪里去。

霜降的脑中嗡的一声，她苦涩的叹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这个声音，霜降是熟悉的，三百三十三年前，她也是击败了一路守卫，然后败在了这几个老家伙手里。她这次来，也算到会遇见这些老对手，只是没想到，他们的速度比起预期还是快了不少。

之前还在遥远天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距离二人不到十米的位置，他们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纷纷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霜降。所有人都是一身镶嵌了数道金边的银袍，面容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是老者，精神矍铄之外，都带着一种经历了千年而不衰的沧桑。

这时，所有的冰都消失了，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被清除的，就连霜降本人也不知道。像是被什么奇异的力量从空间中直接削去了一般，声势浩大的冰雨就在一瞬间，极其戏剧化的全部不见。

气势被完全压倒了。

柏灵能够感觉到，虽然现在两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但无论是从表情、语气还是气势上，霜降都被彻底的压制住，无法自拔。

“有些事，哪怕是神也无法做到，魂魄消散，就是魂魄消散。没有办法可以收敛崩碎的游魂，你不行，我也不行，整个天界没有谁能做到——你还不明白吗？卢氏？”

这次没有用意识交流，一名老者张口说道，似乎在劝说着霜降，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让人无法对其抱有敌意。但这反而让柏灵觉得不舒服，就像温水煮青蛙，这更像是面前的老人为了避免更大的争端，而采取的一种消磨意志的战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制服霜降呢？他们是在害怕什么吗？

不过话说回来——卢氏？

柏灵皱了皱眉，她不是叫霜降么？不过也对，好像这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历史上有什么卢姓名人么？

他只是疑惑，却没有充分意识到现在的险境。但他意识不到，并不意味着霜降也意识不到，在她的冰雨消失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同样的敌人，三百年后，自己依然不是对手。

不仅仅是气势，在实力层面，胜负的天平也是一边倒的。

而他们不直接动手的原因，霜降思考了一下——他们是怕自己的反扑会使零号太虚受到不可逆的破坏吧。

“他还活着......我能感受到！”

霜降抬头正视为首的一名老者，吸了一口气，她的话中没有恐惧和害怕，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这次，我一定要去找他！”

柏灵突然明白了他和霜降的共鸣点在哪里。

神和人一样，也会失去东西，也会把自己重要的宝物在无意或有意间遗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想到自己珍视之物在角落里蒙上风尘，不管是人还是神，都是会难过、会流泪的吧。

柏灵的眼眶有点湿润，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蔓延出一种孤独感，森林中枯木的枝叉如同白骨的手，一个幼小的自己趴伏在密林之间绝望的哭泣，星夜低垂，狂风为他奏响哀歌。那个小孩儿，于他而言是失去的记忆，于霜降而言，或许是更重要的东西。

柏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起来。

他的下面——那片水漩涡——此时开始剧烈的沸腾，气泡从薄薄的水层中喷出来，炸成空中的飞沫，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回应着柏灵的忧伤。

“那是什么？”

老者们还是没有进攻的打算，倒是对这片水漩涡产生了兴趣。

霜降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敌人的把戏，但现在看来，好像对方也不知道这是何物。奇怪，这些人可以说是天界的老古董了，居然还有他们也说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这不重要！”另一名脾气看上去暴躁很多的老者抢过话头，“卢氏，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神格，去神狱里受罚千年，要么被我们就地正法，魂飞魄散！”

霜降捏紧了拳头，他知道，面前的人当真是有这个资格的。怎么办？自己确实无法击败面前的对手，自己百年来的夙愿，终究只是美梦一场么？

“哈哈哈哈哈，什么两个选择、三个选择的，这都几百年了，你们就不能换个威胁神的方式吗？”

整个空间先是一震，玻璃破碎般的纹路突然横亘在老者和霜降中间，牙酸的“吱嘎吱嘎”不绝于耳，像是有黑客入侵了系统一般，乱码不停的在零号太虚的“运行窗口”里蹦出来，四面八方，到处都爆发出类似的碎纹。

战场僵持之际，一个令柏灵和霜降苦等许久的人终于有了音信。

面前的敌人短暂的怔了一下，不知是谁低声咒骂：“又是那个老贼么......”

而柏灵落下一滴泪，不知怎的，这曾经令他万分不适的笑声，此时令他格外舒心。

像恸哭的小男孩在黑暗中遇见了天使，男孩投向天使的怀抱，却忘记这个天使曾在之前化作恶魔，鼓起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