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上,为了附会神迹,所以庙宇奇观特多,有的规模很大,有的却只有一、二人在内主持,他们任意参观了一阵,慢慢愈登愈高。
将近顶峰之际,天候渐寒,山风劲火,一般游人多半却步不前了,霍休云却游兴甚浓,一点点地看过去,似乎要将山中胜迹一览无遗。
连进跟在后面,走得很不耐烦,出声催促道:“公子这些山景大同小异,看过一两处就够了,尽看有什么意思?”
霍休云微笑道:“游山玩水如赏美人,必须仔细品味才可以深得其中之佳,走马看花那只是附庸风雅的俗人之游!”
连进摇摇头道:“奴才不懂得风雅,跟着可实在难受,公子何妨走快一点,到了山顶上再慢慢欣赏下来,那时对于全盘都有了个了解,也可以有所取舍!”
霍休云忽然笑道:“你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莫不是山顶上有什么玩意儿吧?”
连进神秘地一笑道:“公子是个聪明人,何必须要奴才多嘴!”
霍休云神色一动连忙问道:“究竟是什么?”
连进耸肩摇头道:“这个奴才也说不上来,奴才得到山下的眼线报告,说近年来山顶上时生异象,入夜之后常有碧光飞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没有看清楚!”
霍休云沉吟片刻道:“这也许是什么山精作祟,也许是什么异物夜行,也许是隐世的武人在修练功夫,但与我们却全无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进庄容道:“公子这就不对了,公子既以侠义自许,便不应该怕事,假若是山精异物,势必为害人间,本着除害之心,公子也应该上去一趟!”
霍休云一掀眉道:“假若是人在练功呢?”
连进道:“那我们不去理他就是了,也犯不着为了怕他就不上山了!”
霍休云闻言一笑道:“连大叔,你除了工于心计之外,还兼有一副好口才,你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可是一行一止都还是你在作主!”
连进惶然道:“公子这样说奴才就当不起了,奴才也许行为放肆一点,但是奴才对公子的耿耿寸衷,唯天可表,绝不会叫公子吃亏上当的!”
霍休云微笑道:“看你扯到那儿去了,算了罢,我原不肯以主人自居,你的年纪大,阅历多,听你一点也是应该的,上去看看罢!”
于是主仆二人急步登山,没有多久,已经置身于峰顶了,华山本有五峰,他们此刻所登的仅是最低的一座,但是由于一路游赏,已经是彩霞满天,暮色将深矣。
锋头奇石峥嵘,飞鸟绝迹,仅有松柏挺生,连进口中所说的异象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山风竦竦,振衣作响。
霍休云瞭望片刻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进却凝重地道:“据说那碧光总要到子夜以后才出现,凌空穿绕于五峰之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不妨等待一下!”
霍休云无法表示异议,看了一下山色暮霭,连进却从背袋取出预备好的酒、肉脯、干粮等物,排在一块大石上。
霍休云微微一笑道:“连大叔,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留在山上渡夜的!”
连进回他一个微笑,却没有答话。
等他们吃完之后,夜色已浓,彩云是看不见了,星光淡月中别有一番情致,霍休云振衣起立道:“离子夜还有一段时间呢,枯等无聊,我们逛逛去!”
对这个提议连进倒不反对,二人绕过锋头,有一脚没一脚地向前走去,行了将近里许,霍休云忽而用手一指道:“瞧!前面有人住。”
星火照耀下,果见一座单间的小柴屋,孤扉半掩,透出隐约的灯光。
连进也诧然道:“奇怪!这木屋非寺非观,且又建在这绝峰山头,里面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霍休云却十分高兴地道:“不管他,这人既然住在此地,对夜半的异光一定有所知闻,我们问问他去!”
说着率先在前走去,连进深怀戒意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到达木屋之前,由柴扉中看进去,那里面陈设着极为简单的家具,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就是没有人影。
连进张了一眼道:“屋里的主人好像不在家!”
霍休云推门而入道:“此人不俗,我们来个不告而入,大概不会引起他的误会!”
连进道:“公子怎么知道呢?”
霍休云笑笑道:“你不看墙上挂着琴囊,案上排著书卷……咦!床头还倚着弓箭,说不定这主人还是个文武兼资的高人雅士呢……”
说着两个人都进到屋里,霍休云用目四下浏览一番,眼睛被左壁上的几个字吸引住了。
那里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明月不问浮沉事!”
下联却空白在那儿,霍休云沉吟片刻,不禁点头叹道:“明月朗照今古,盈虚莫定,却从不灭清辉,今月曾照古人,古月一如今月,今古同一月,人间浮沉之事的确无法影响到清月光辉,这上联立意深刻,只不知主人因何不将它续完……”
沉思片刻后,他一时兴起,提起桌上的羊毫,饱濡墨汁,在空白的下联纸上写下了七个字:“天风如写读书声”
写完之后,他掷管欣赏片刻,才摇头叹道:“虽然是勉强对上了,到底不够工整,最多只能道出主人的松风水月胸襟,不及上联多矣……”
正说之间,忽闻后面的连进微“噫”一声,霍休云回头望望他,连进用手一比,轻轻地道:“有人来了!”
霍休云不禁微诧道:“你怎么知道的?”
连进仍是轻轻地道:“奴才曾随老主人习得天视地听之法,远近五里之内只要有一点响动,奴才都可以知道,这人的脚步声直到两里之内才被奴才发现,可见其武功修为一定是相当高明,公子最好是小心一点……”
霍休云摇摇头笑道:“不要紧,假如来的是此间主人的话,他一定是个知情识理的高人雅士,大概不会跟我们冲突起来!”
连进不作表示,默待片刻后,云间传来了一阵浩歌声:“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会说忘言始知道。万言千句,不自能忘堪笑。今朝梅雨霁,青天好。一邱一壑,轻衫短帽。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之经遗草。江河流日夜,何时了?”
歌词壮凉,霍休云听得入神,不禁大声赞呼道:“好!辛弃疾词章每多沧桑之慨,这一阙感皇恩本是伤悼之声,然往此豪气干云之壮情一唱,倒是别有一番境界……”
话语方毕,门外有人接口笑道:“往来多俗客,却不想今夜遇到知音!”
紧跟着话音进来一个身材伟案的儒衣文士,满颔修髯,英武之气逼人,尤其是双目中精光闪烁。
霍休云作了一揖道:“敢问先生可是此间居停?”
那人对霍休云打量了一下,才豪笑道:“风月无古今,霍泉孰主宾,天地皆逆旅,谁能作居停?”
霍休云怔了一怔道:“那先生也不是此间主人?”
那人仍是笑着道:“我不是说过天地共一庐,无分主与宾吗?这一间茅舍虽然我曾住过,却算不得是主人!”
霍休云被他弄糊涂了,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笑笑道:“阁下闻歌知意,可见不是俗客,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没想通呢!我们赤条条地来到世上,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再赤条条地回去,也不能带走什么东西,所以世间万物并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人!”
霍休云才恍然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先生先来此间,总可以算是暂时的主人!”
那人一笑道:“这倒还说得过去……”
边说边把眼光移到墙上,看见霍休云所书的下联问道:“这可是阁下大作?”
霍休云歉然一笑道:“狗尾续貂,不如先生多矣!”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我作成上联之后,一直就无法接下去,想不到阁下代为完成了,对仗虽不够工整,至少比我自己所想的高明多了,请问阁下……”
霍休云连忙自己报名介绍了,那人笑着道:“霍兄年岁不大,文理却超人一等,真是后生可畏,在下‘浪萍生’!”
霍休云再度拱手礼道:“浪先生……”
那人连连摇手道:“霍兄误会了,在下并不姓浪,就叫做‘浪萍生’,此生似萍,浪迹天涯,兴之所至,随处为寄,用不到姓名,只要有个称呼就够了!”
霍休云知道这些潜隐的高人多半有些怪癖,遂也不去追问他的真姓名,只是笑道:“先生寄庐高峰……”
“浪萍生”笑着道:“我住在这里跟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霍休云不禁一愕道:“先生此话怎说?”
“浪萍生”笑着道:“阁下难道不是为着这山上的木魈而来的吗?”
霍休云更是愕然讷讷地道:“木魈?木魈是什么东西?”
“浪萍生”也微感愕然道:“你不为了木魈,深夜登山做什么?”
霍休云道:“在下听说这山上子夜之际,有碧光飞窜,故以上来看看究竟!”
“浪萍生”大笑道:“就是那东西,我在此地寄寓将近半年,一直想将它捉住,可是这东西狡猾异常,动作又敏捷,始终未能得手,今日得霍兄之助,也许可以如愿了!到手之后,我们一家一半,反正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
霍休云不解道:“先生能否将详情说清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