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枫摘了一些瓣草药嚼吃下去，精神立时振作得多，她又选了几样药草藏在身边，轻轻一叹道：“万象新当年对我所下的苦心实在不少，除了他那手剜心换肺的手术技能外，差不多全教给了我……”

霍休云道：“他为什么单单留下那一手不教你呢？”

章子枫道：“他只想把我创造成一样工具，这一手对我没有用，他自然用不着教我，至于其他疗伤补元之法，他教给我，是要我万一遇到厉害的对手，受了伤之后，可以迅速地复元，继续替他出力，用心虽恶，我倒是该感谢他，否则我现在就无法恢复得这么快！”

霍休云关切地问道：“你现在好了没有？”

章子枫笑笑道：“大概复元了七成，等我再配几种药吃下去后，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完全好了，那个绛尸虫可真厉害，我万万想不到世上还有能令我受伤的毒物，可见我知道的事物还是太少……”

说着二人闪身进了石屋，一直走到当初章子枫停身的晶棺所在，那具晶盖铜底的棺还放在原位。

章子枫抚着棺盖轻叹道：“我在这里整整躺了十五年呢，但愿我将来死了之后还能躺在里面，生于斯，葬于斯……”

话还没说完，霍休云突地一掌将晶棺击得粉碎。

章子枫一怔道：“休云，你这是做什么？”

霍休云一言不发，又把那铜底举起来，用手撕成好几片丢在地下，然后才目注着她道：

“我心中所想的事你都能明白，你何必还问呢？”

章子枫摇摇头道：“静能生慧，只有在你心平气和的时候，我才能与你的心神打成一片，现在你的情绪太激动了……”

霍休云目注着她道：“你刚才的想法太自私了……”

一句话没说完，章子枫忽然珠泪盈眶，扑到他的怀中，粉颊贴着他的脸，用无限激动的声音道：“休云，我是太自私了，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我们生则同命，死则同椁，那具晶棺太小了。”

霍休云也忘情地紧拥着她，两个人都不知身在何地矣。

就在他们缱绻忘我之际，屋角忽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虽然低得几乎听不见，二人却同时觉察了。

霍休云连忙推开章子枫，大声问道：“谁？”

屋角的布幔中又传出一个幽怨的声音道：“但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还在一天到晚记住你，你恐怕心中早已没有了我的影子……”

声调凄楚，令人不忍卒闻，然而听来却十分陌生。

霍休云虽然听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却实在想不起是谁，而且听她的口气好像对自己颇为稔熟。

因此他呆了一呆！才走过去扯开布幔。

那里原来是万象新设置药橱的地方，现在药橱已经搬走了，一个高大的女尼盘腿趺坐，宝相庄严。

霍休云又不禁怔住了！这个女尼他从未见过，她何以会说出那种话，甚至有暗责自己薄幸之意。

那女尼闭目合十，可是她的眼皮还在微微颤动，表示她心中的激动，霍休云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请问师父是……”

那女尼霍地起立，居然比霍休云还高出一个头，剑眉朗目，在妩媚中带着飒飒的英气，凄凄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霍休云愕道：“在下的确不识师父……”

那女尼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这也难怪，你现在坐拥佳丽，享尽人间艳福，哪里还会记得旧日的行伴，我真后悔不听那老秃子的话……”

霍休云莫名其妙地道：“在下实在听不懂师父的话……”

那女尼又跨前一步道：“你再想想看，小兄弟，我为了要见你一面，不惜放弃了成道的机缘，你这样对我实在令我太伤心了。”

霍休云心中一震，脸上却现出无法相信的神色。

这女尼的身材，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只有一个杨饮可以吻合，而且也只有杨饮叫他小兄弟。

从她的脸形轮廓上也有几分像杨饮，不过这实在太不可能了，杨饮又黑又丑，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心中如此想，口中却喃喃地道：“你……是杨饮！”

那女尼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擒住霍休云，将他高高的举了起来，在空中舞了几个圈，才兴奋地道：“小兄弟，你终于认出来了，你没有忘记我……”

章子枫见状大惊，连忙抢上来，伸指对她的将台穴上戳去，出手虽劲，可是指触之处如中软绵。

那女尼一点都没有感觉，反倒是她体内发出了一股汹涌的潜力，“嚓”一声，把章子枫的指骨震断了。

霍休云人在空中，听见了女尼的话后，才确定这女尼果然是杨饮，虽然还有点怀疑，口中却大叫道：“杨饮，快放我下来！”

那女尼将霍休云放落下地，才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笑道：“对不起！小兄弟，我是太高兴了……”

爽直的语气，天真的神情，一切都像当年的杨饮。

然而霍休云仍是不敢太相信，怔怔地对她望着。

那女尼又拍拍手笑道：“小兄弟，别犹疑了，我就是杨饮，当年的傻大姊，那老秃子教我做人要斯文点，我学了不少，可是一高兴就忘了！小兄弟，一年多不见了，你看我改变了不少吧，我比当年好多了，读了不少书，学了不少武功……”

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优异的改变说出来。

霍休云现在真正相信是她了，仍禁不住问道：“杨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女尼摸着光头道：“跟着老秃子，自然只好做小秃子了，不仅是我，连金姑娘也剃了光头，不过我会很快把头发留起来的……”

霍休云摇摇头道：“不是这些，我是说你的外貌……”

女尼得意地道：“我的外貌自然也改变了，为着这点改变我吃了很多苦呢，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霍休云点点头道：“你变得美丽了，我自然喜欢……”

女尼不待他说完就抢着问道：“你真的喜欢？”

霍休云又点点头，女尼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那些苦吃得也有价值了，我是为了要你喜欢才改变的，那老秃子还说我是白费心思……”

霍休云忍不住问道：“谁是老秃子？”

女尼一瞪眼道：“你怎么连老秃子也忘了，他不就是当年把我们带走的那个人吗？还有你的父亲也跟他在一起……”

霍休云这才想起她口中的老秃子就是当年那废寺中的老僧，他把金灵芝与杨饮带走时留下了一句话。

“莫追！莫追！有缘自当相会，三年后青城山中见……”

就是这句话使得自己的父亲与段金花也跟着走了。

因此他连忙问道：“我父亲跟你们在一起？”

女尼摇摇头道：“不！他们跟老秃子在一起，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我跟金姑娘在青城山的一个石洞里，老秃子每隔几天就来看我们一次，给我们送吃的东西，教我们读书，练功夫，那个老秃子的本事大极了……”

霍休云急着问道：“他究竟是谁？”

女尼茫然地道：“不知道，我叫他老秃子，金姑娘叫他师父……”

霍休云叹了一口气，知道在她身上不会问出什么了，傻姑娘就是傻姑娘，她改变得这么多已经是不容易了。

杨饮回头看见章子枫在一旁搓着手发呆，乃歉笑一声道：“对不起！飞天魔女，现在小兄弟不再想杀你了，而且还跟你那么好，看着真叫人羡慕，你的手……”

章子枫婉然一笑道：“没关系，是我太心急了，以为你要伤害他，要是早知道你们不是敌人，我就不会出手了！”

杨饮似是不安地道：“我听见有声响，好像是骨头断了……”

章子枫笑道：“骨头是断了，不过我有法子接起来，不会成残废的，倒是你这一身功夫很值得骄傲，你是怎么练的？”

杨饮笑笑道：“我天生就是皮坚肉厚，再经过老秃子一年多的调教，变得更结实了，不过你那一指也戳得我很痛……”

霍休云含笑摆手道：“杨饮，你现在遇到了明师，这一身的造就很了不起了，我该向你恭喜，现在你不会怕侯冥昊了……”

杨饮笑着道：“老猴子算什么！现在我要帮你斗斗世外三魔，老秃子说他们又出山了，怕你应付不了……”

霍休云一愕道：“是那个老和尚叫你来帮我的？”

杨饮一笑道：“是的，他叫我在此地等着，说你一定会来，果然来了，否则我一定要掀断他的老山羊胡子……”

说完伸伸舌头，作个鬼脸，不好意思笑道：“我又犯傻劲了，真是没办法，本来老秃子是叫金姑娘来的，她不肯，我急着想见你，自告奋勇地来了，老秃子还直叹气，说我尘心未尽，自误问道良机，我才不管他呢！小兄弟，你知道我多想你……”

霍休云摇摇头，心中在替她惋惜，这块浑璞天成的美玉，假如在那老僧的继续造就下，一定会成为一棵浊世奇葩。

可是她放弃了，原因是为了自己。

章子枫也有着同样的感觉，轻轻一叹道：“可惜！可惜！不过这样也好，十丈红尘滚一阵，炼出火中红莲身，也许将来你的道心会更坚定……”

杨饮大眼一瞪，作了个天真的笑靥道：“怎么你们跟老秃子的说法是一样的呢？他也是说什么劫火红莲，百练金身，我一点都不懂……”

章子枫笑笑道：“你能念出什么新人笑旧人哭的句子，足见你的书念得不少，怎么这几句话会不懂呢？”

杨饮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老秃子带我们去的那个山洞里藏了很多书，我学会认字以后，不管什么书都看，看得喜欢的就念念不止，老秃子听一次就叹一会气，后来他把书搬走了一部分，偏偏都是我喜欢的……”

霍休云连忙问道：“你喜欢哪些书？”

杨饮想了一下才道：“大概是诗词之类吧！那些句子真好，有许多简直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念着就会掉眼泪。小兄弟，我背两句给你听，那是我最感动的两句，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章子枫经轻一叹道：“又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