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这天,是季府老夫人的寿辰。天还未亮,季府就开始忙碌起来。
季晚竹也早早儿的起来收拾完毕,去了前院,等着大哥二哥姐姐,还有两位庶弟庶妹一起,去老夫人的院子请早安。
季老夫人这些年沉心礼佛,向来好清静,本不欲大张旗鼓的办寿辰,但这次是六十花甲大寿,孩子们闹着要庆祝一番,就也随他们去了。
晚竹从小便对这位沉迷礼佛不过问任何事的祖母有些发憷,她乖乖跟在季清灵的身后。初回府那日已经来见过祖母一次,只是她神情淡淡,看不出欢喜,只稍微问候几句,便让晚竹退下了。今日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比那日看着起色好些。
她笑着接受了孩子们的跪拜,看着一对儿龙凤胎孙子孙女,满脸的笑意,招呼她们上到跟前来。
季慕晗和季慕歌一对儿龙凤胎姐弟,今年才四岁,穿着红色小袄,活像俩福娃,别提多可爱了,季晚竹看着都想捏捏他们肉嘟嘟的小脸,只是他们与自己并不亲近。
和自己不亲近的又怎会只是这对弟妹呢,晚竹扫了眼满堂的兄弟姐妹们,就连上边的祖母,对自己都是客气且疏离。
京城可真没意思。
晚竹不动声色的吸了吸鼻子,京城可真冷,好想念晋阳呀,想外祖母,想大舅母,还有舅舅,表哥。
孩子们都坐在这里吃零嘴喝茶,好一会儿,季夫人带着今日来家的几位姑母和几位表少爷表小姐才过来贺寿。
大人们总有些私话要聊,祖母便一挥手给孩子们打发了,让孩子们都自行散去。
大哥季夜枫说昨日得了只鹿,刚好大人们有自己的活动,要不弟弟妹妹们便去他院子里,烧烤。大家都开开心心的闹着去了。
晚竹左右也无事,也被清灵牵着去了。
众人一进他的院子,就知道他方才说得突发奇想尽是胡扯,烧好的炭火,摆好的架子,分明是准备好的。
清灵打趣,“合着咱们都被大哥哥唬着了,他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季夜枫安排着众人依次坐下,才宠溺的弹了弹清灵的额头,“哪里是唬你们,是唬长辈们呢,我一早准备下了,就咱们孩子玩儿一处,自在一些。”
小一点儿的孩子都被带走休息了,院子都是些同龄的哥哥妹妹们,倒也确实玩儿的自在些,炉子上温了些酒,配着烤好的鹿肉别有一番风味,不知不觉中,晚竹有些贪杯了,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前院,季大人在招呼前来贺寿的同朝好友,来的宾客倒也不多,都是些平日里交好的官员,此次寿宴虽是庆祝,却还是以家宴为主,大家来也就走个过场,说几句吉祥话。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然后纷纷下跪参见太子殿下,季大人正在安排席位,看见走来了太子殿下,也忙慌的跪了下来。
“爱卿们不用多礼,孤只是过来庆贺,快快平身,莫让孤喧宾夺主了。”又吩咐太监拿来那座姣好的金色佛身,亲自递给季大人,“这是送给老夫人的贺礼。”
季大人毕恭毕敬的接下佛身,“谢太子殿下。”又赶紧招呼人送上上好的热茶,送太子坐上上席,吩咐下人,“太子殿下降临,快去叫老夫人夫人他们出来见礼。”
李陌宸摆手,“不可,老夫人的寿辰当是晚辈去见过才是,怎么劳烦老夫人奔波。”
“那怎么行,这岂不是失礼,还不快去。”季大人急了,催促下人。
但是太子殿下眼神示意他不可动,下人被吓得哆嗦起来,还是没敢动。
“季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夫人是母后的亲妹妹,孤算是晚辈,有什么失礼的。”说着便让季大人带路去老夫人院里。
季大人推辞不下,只好领路,前往老夫人那里。太子一走,前院便议论纷纷,太子今日明里暗里提拔季大人,今日又屈尊前来贺寿,怕是属意了太子妃人选。
又有人说着,皇上已经赐了丞相之女陈嫣然给了四皇子,京城贵女怕是无一人能及这陈嫣然。这季府也就三个女儿,一个已定亲,一个尚年幼,就剩个刚回京的在晋阳长大的嫡小姐,和这陈嫣然比起来,无论是家世还是才情,都相差甚多,也不知怎么得了太子的青睐来。
季老夫人正和媳妇女儿们商量着给季夜枫定亲的事,已经十九岁了,因着前两年专注于考学耽搁了亲事,过了年关如何也要定下来才好。
就只见季大人领着人进来,仔细一看,可不是太子殿下么,赶紧行礼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李陌宸赶紧扶起季老夫人,“今日是您的寿辰,是家宴,晚辈是来贺寿的,快别弄这些虚礼。”
季大人扫了眼屋里,发现孩子们都不在,走到季夫人身旁小声问她“夜风他们呢,还不来见过殿下?”
季夫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太子问道,“怎么不见夜枫夜溟他们呢?”
季老夫人答,“老身这里无聊的很,夜枫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儿去了。”然后吩咐人喊孩子们过来。
“不用了,孤直接过去找他们吧,孤在这里,大家反而不自在,孤也去找他们玩乐玩乐去。”说着便让人带路过去。
季大人觉得有些不妥,都是家中的孩子,难免随意些,太子怎么说也是外男,家里小姐表小姐都在夜枫那处,还不知疯成什么样子,总归是不合礼节,只是太子这意思,也不好拒了。
季夫人心急,却更加无可奈何,已经给晋阳去信了,只是这太子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若是突然赐婚该当如何,皇后娘娘让自己别急,可这怎么能不急。
季夜枫院里果然热闹,烤着肉,喝着酒,打打闹闹的,院子外都能听得分明,李陌宸没让季大人跟着自己,嫌他过于迂腐,简直碍事。
李陌宸推开门,屋里的人一脸错愕,空气静默了几秒,才想起来行礼的事,还未动身,李陌宸便挥手,“免了吧。”主人般的自得的坐在季夜枫身边,“言之这里好生热闹。”
季夜枫以为自己酒喝多了,昏了头了不成,“殿下怎么来了?”再看几个表妹,乍见外男,都羞的放下手中的肉串,不肯吃了。
“来给老夫人祝寿,听说你这里热闹,过来看看。”一边说着一边扫视屋子,看见了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晚竹,手上还拿着肉串,脸上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喝醉了红彤彤的。
真是可爱极了,李陌宸忍不住笑了。
季夜枫不似季大人那般迂腐无趣,既然太子说不用多礼,随意就好,也就不管那些虚礼了,何况前些年还做过太子伴读,与李陌宸有些类似同窗情谊,相对较为熟悉。
晚竹清醒过来时就发现屋里多了个人,正和哥哥们相谈甚欢的太子殿下,手上的肉串差点儿没拿住。
清灵发现晚竹醒了,让她给手中的肉串拿过来重新烤下,凉了可不能吃了。
晚竹正准备小声问清灵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扭头看见一边开着用来排烟的窗户外,飘进来雪花,不由得惊呼一声“下雪了?下雪了。”
晋阳地处最南边,冬日里最冷的那几天都不见得会下雪,就算偶尔有,雪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化开了,哪里像京城的这样好看。
眼看着就要冲出去,清灵赶紧扯住了,“风寒才刚好呢,可不能吹风,好歹穿好披风,拿好手炉。”拿过挂在一旁的披风,亲手帮她穿上,又递给她一个刚换好新碳的手炉,才放了晚竹离开。
晚竹还不忘拉着站在一旁的九儿,冲到了院子里。看着这性急的模样,清灵都无奈的笑了。
京城的雪好大呀,晚竹感觉它们真的就像花一样飘飘洒洒的,落在自己的披风上,许久都不会化,没一会儿,就积下厚厚的一层,转一圈,披风扬起来,就可以抖落下来。
晚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心的玩儿雪,忽然看见站在长廊那头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的李陌宸,不觉得打了个冷噤。
这人怎么有些阴魂不散了呢。
晚竹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他,两人对望了许久,李陌宸还是败下阵来,向晚竹走过来。
“宫里的雪景更是好看呢,红墙白雪琉璃瓦,别是一番美景,改日你去母后宫里请安,我可以带你去看。”李陌宸忽略她一脸探究的神情,笑着说。
疯闹过后,有些丝丝凉意直刺骨髓,晚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带我看,我总觉得你有些居心不良。”晚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从御史府的初见,晚竹就觉得李陌宸总是对自己过于殷切,还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总觉得其中有鬼。
李陌宸笑出了声,没想到她倒是直白,“哪有什么居心不良,不过是倾心于你,想你高兴,觉得你会喜欢想带你见见罢了。”
倾心?晚竹还是第一次听男子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虽然百般不信,却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你……,你……胡说,咱们才见过几次,你就如此……,你……,我才不要和你说话了。”说着便要走开。
李陌宸想要阻拦她,却被九儿挡住了,只得用更大的声音喊着,“我骗你做什么,这大概就是一见倾心吧。”
晚竹害怕他说的话被别人听见,赶紧冲过来,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你太……,我要告诉我娘,你出言不逊。”
李陌宸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这么可爱的反应,忍不住的笑意,“那岂不是正合我意,说不定你娘知道我的心意,就把你许给我了呢。”
晚竹嘴笨,说不赢他,气得手都在哆嗦,气血都涌了上来,也不觉得冷了。
九儿忍不住辩驳,“我家小姐是要回晋阳的,老夫人说好了要许给表少爷的。”
李陌宸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凌厉,吓得九儿说不出话来。
晚竹也愣住了,什么时候说过,外祖母什么时候说过要将自己许配给表兄了,哪位表兄?
只是不管怎样,总归是不会嫁给太子,“我是要回晋阳的,你不可以……,不可以倾心我,我……我是不会……的。”晚竹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囫囵的说完,便拉着九儿跑开了,也不去大哥哥那里了,径自回了竹园,然后吩咐春兰去解释自己有些不舒服,先回了。
回竹园后,坐在榻上好半天,晚竹的心还砰砰的跳个不停,以前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知道该跟谁说,该怎么提起。
晚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脑海中一直回旋着李陌宸说的倾心自己的话,任怎么摇头,都甩不开。
再也不要见他了。
晚竹走后,李陌宸也匆忙离开了季府,去了昭阳宫,询问吴贵妃可知道陆老夫人准备给晚竹在晋阳许人的事。
吴贵妃自是不知道的,也没听皇后娘娘提起过的,该是季晚竹还未及笄,还未递过拜帖,所以就没拿到明面上说来。
吴贵妃只感觉措手不及,头疼欲裂,良久才言,“这门婚事,看来要作罢,本就意在拉拢晋阳陆家,不好弄巧成拙了。”
李陌宸更是头疼,今日刚同那小丫头一片丹心的表明心意,转头就权衡利弊的放弃了,还真是……
只是,想起今日那丫头也是一脸迷惑的神情,怕是也是不知情的,是长辈们的强行安排,还是两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