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积了足足有一尺多深。小丫头们都耐不住,在走廊里玩闹戏耍了起来。
季晚竹听着外面的玩闹声,心都痒痒了起来,只怪这身体撑不住。自那日初雪,没有节制的玩闹了一会儿,便又是好几日起不来了。
季晚竹裹着毯子坐在炉子旁,屋里的窗户被封的死死的,不让一丝的寒风飘进来,也刚好给窗外的雪景挡的严严实实的。炉子上有烟雨姐姐给晚竹放的烤红薯,估计是时间到了,整个屋子都飘着香味。晚竹吸了吸鼻子,今日总算是能喘过来气儿了。
九儿探头探脑,掩耳盗铃的当晚竹没看见她呢,小声唤烟雨帮她抖落抖落身上的雪,春兰那妮子太狠了,九儿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只感觉浑身都是雪,凉意浸到皮肤了。
晚竹看着就来气,明明同样一直生活在南方,怎么就自己不适应京城的水土呢,看九儿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真让人羡慕。
从晋阳走时,只以为祖母的的寿辰过后就能立即回去,平白的又多留了这许久,若是能出去逛逛看看雪景也好,全因着病着,躺着过来了。
晚竹想拿起红薯,却低估了红薯的温度,叽叽咕咕的哆哆嗦嗦的一下给红薯甩出去好远。刚好落在推门进来的季夫人脚边。
季夫人的贴身丫鬟烟红赶紧隔着手帕捡起来递给晚竹,晚竹又突然不想吃了,又扔在炉子旁。
季夫人过来摸摸晚竹的额头,还是烫得很,也不知道是身子还没好,还是这炉子烤的。
晚竹觉得无趣得很,每日都是这样,娘亲每天来竹园不下五次,自己现在都能很自然的在她伸手之际递出自己的脑袋。
见着晚竹似乎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被困了大半个月兴致不高,才说了这趟过来准备说的话,“还有两日便是年关了,明日百官便要休沐,今晚陛下要宴请众臣及家眷,你若觉得身子好了,便和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你姨母。”
晚竹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拍着胸脯证明自己已经大好了,转念又冷静下来,怎么又是进宫,就没点儿其他的活动吗,一进宫门,晚竹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更何况,太子殿下那事儿,晚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呢。
季夫人看着这孩子转瞬之间经历着大悲大喜,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模样,过了年关就要准备你的及笄礼,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说到议亲,晚竹就又想起那日李陌宸的话,刷一下脸就红了,生怕被看出来,匆匆答应了。
季夫人看着女儿一脸敷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苦口婆心的安排着,“今日宫中去的人颇多,你要乖,跟在娘亲身边,或者跟在你姐姐身边,不可惹祸,听见没有。”
晚竹点头,“知道了,娘亲。”
晚竹总觉得这句不可惹祸有些多余,就好像自己经常惹祸似得,虽然在晋阳是胡闹了些,经常被大舅母教训,回京城这一个月以来,属实是没有机会惹祸呀。
连阳光都没见过几回呢。
赶紧过年关吧,赶紧办完及笄礼吧,赶紧回晋阳吧。闻将军已经走了,也不知是谁来接自己回去。
晚竹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色狐皮棉绒小袄,绑了护膝,又戴着厚厚的白绒大斗篷,一出院子,就和雪地混成一色,远着看都看不清人。
出了府,季夜枫他们正等着,看见晚竹给自己捆成蚕宝宝的模样,都笑开了。
季夫人敲了敲季夜枫的脑袋,“言之,不可以取笑妹妹,你再笑,该不乐意了。”
晚竹才没有不乐意呢,别说旁人了,就连自己都想笑话自己,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当然都想给自己打扮的好看,弱柳扶风一样,只是,那样万一冻着了,又得躺半个月。再过半个月,都该回晋阳。
今日的宫宴很是壮观,晚竹还没见过呢,一进宫门,便被太监们带着和父亲哥哥们走散开,晚竹同母亲和姐姐前去凤鸾殿见过皇后娘娘。
今日凤鸾殿很是热闹,皇后娘娘都没顾得上和季夫人寒暄,季夫人带着清灵和晚竹去一群贵妇人那里聊天。晚竹学着清灵,一一打招呼。
今日倒是没有人对着晚竹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都只是些客气的寒暄,在人群中还挺没存在感的,妙极了。
季夫人看中了敬亲王的小孙女云平县主,前段时间托皇后娘娘探了敬亲王妃的口风,似是对季夜枫也是满意的,只是还待考虑考虑。今日见着敬亲王妃,季夫人只管殷勤的贴上去,倒也不提孩子们的事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清灵和晚竹相视一眼,偷笑,做娘亲的良苦用心呐。
突然地,清灵面色变得有些奇怪,有种羞涩中的别扭感,她悄悄扯了扯晚竹的衣角,让她看进来的那一对母女。
那夫人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裙,牵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向这边走来。
晚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怕不是那位中书大人的夫人,姐姐未来的……婆婆。
中书大人的夫人秦夫人是季夫人多年的好友,也算是看着清灵长大的,虽是庶女,确是嫡母一手调教的,行事也算稳当,处理中馈之事也是好手,配上自己的次子青书,也是般配。
秦夫人将女儿秦清欢牵到清灵旁,“别跟着我了,快去跟你清灵姐姐一边玩儿去。”
秦清欢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位未来嫂嫂,开心的去牵她的手了。
秦夫人又说,“御梅园那边的梅花都开了,好看极了,姑娘们都过去那边了,你们也别杵在这儿了,快过去玩儿吧。”
季夫人也说,“那你们也过去吧,拿好手炉,看着点儿妹妹,别又凉着了。”
晚竹早就想走了,姐姐这位未来婆婆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在世,专救人于水火。
清灵牵着秦清欢,晚竹跟在身后,出了凤鸾殿,又绕过几道宫门,才来到了御梅园。
宫中的雪景是真的美,洁白的雪拖着长长的冰柱挂在琉璃瓦上,红色的墙在雪色中映衬得炫目,晚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雪景,那日文韵骂自己乡野丫头,倒也名副其实。
说曹操曹操到,那长亭那儿,正脸红脖子粗的和人争吵的,可不就是文韵吗。
看来她不只是跟自己不合呀,是跟谁都不合。小丫头爱热闹,一个没注意,就被秦清欢带着走到了麻烦的中心。
正和别人吵架呢,也没影响文韵在看见季晚竹走过来时,给了她一个白眼。和她吵的是清乐郡主,俩人都是任性乖张的主,碰上来了,谁也不肯让这谁。
因为文韵的小丫鬟不小心撞上了清乐郡主的婢女,婢女手中拿的是清月郡主得来的一对儿玉蝉,正预备给大家观赏,不小心摔了,玉蝉碎了。清乐郡主心疼宝贝,大怒,要惩治这小丫鬟,文韵当然不乐意了,她才没觉得那对玉蝉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再说了,当着她的面惩治她的丫鬟,她的面子往哪儿搁,所以就闹了起来。
“这玉蝉确实可惜了。”只见一粉色衣服姣好容姿的女子走过来,轻衣罗裳,气若神闲,颇有晚竹追求的弱柳扶风之色,“只是这丫头也冤屈,就是打死她,也换不回这玉。”
清乐郡主看到这位女子过来,脸色好了许多,却还是恨言,“就算打死她,也难解我心头之气。”
这位女子笑着安抚她,“这玉蝉呀,我也有一对儿,只是与你这有些不同,玉身通体都是红色,是一对血玉蝉,左右我也不懂欣赏,我看呐,不如就送给你,换你饶了这丫头如何。”清乐郡主还欲反驳,却被截了回去,“今日是皇上皇后娘娘宴请,不可将事情闹大。”
恩威并施,不过几句言语,便轻易化解了这场闹剧,人群也散开了,晚竹目瞪口呆,不由得生出敬仰之意。
这女子便是丞相的嫡长女陈嫣然,素来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已经被皇上指给四皇子齐王李含光,现在是准齐王妃,别说清乐郡主了,便是公主,也会给她面子。
晚竹觉得她真的很美,不是别人夸自己时说的那种美人坯子,而是就是美人,已经不需要在雕琢了。晚竹最不喜欢的粉色穿在人家身上,透着清纯与俊秀,衬得肤白貌美。
人群都散了,文韵还是气得不行,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和清乐公主争论起来自己不见得就一定会输,轮到她陈嫣然来插一脚。文韵在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陈嫣然了,她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假脸,居然还假惺惺的过来帮自己。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只见湖中心有个绿色小团子扑腾着,仔细一看,可不是秦清欢吗。看热闹看的忽略了那孩子,竟让她跑开了,还去踩湖上结的冰,那冰只有薄薄的一层,还没等她走几步,便碎开了,掉了进去。
晚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跳了进去,这一群人就只知道呼救,还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命等人来了,晚竹只知道这是姐姐未来夫君的妹妹,是非就不可的,没有时间来权衡利弊。
一下水,晚竹就后悔了,下水之前怎么就没给披风解开呢,今日本来穿得就厚,再加上这毛茸茸的披风,灌了水差点儿给她沉进了湖底。她拼命地克制自己别沉下去,然后往秦清欢那边游。小丫头一接触到她,仿佛摸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的踩水压着她。晚竹只感觉自己是用身体硬撑着她。
喝了好多的水,这湖水肯定很脏。无论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对这湖水的抗拒,都无法阻止湖水呛进晚竹的口鼻中。所幸,秦清欢算是浮起来了,再晚一点儿怕是一命呜呼了。
不知道喝了第几口水,晚竹终于感觉自己被人扯起来了,然后游回岸边了,所幸所幸,再晚一点儿自己也一命呜呼了。
晚竹呛出来几口水,才睁开迷糊的双眼,是哥哥季夜枫,仿佛刚才经历了生死,现在看见哥哥,真是满满的安全感,然后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李陌宸脱下自己的披风,让季夜枫裹着季晚竹,指挥她赶紧送去离此处最近的自己母妃的昭阳宫。
晚竹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娘亲和清灵都坐在床边守着,两人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擦净。
见晚竹醒了,赶紧问她,“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晚竹摇摇头,除了回忆起喝了好多那么脏的湖水有些反胃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季夫人放下心来,才开始抱怨,“哪里就轮到你下水救人,人没救到也就罢了,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你要是出事儿了,可叫娘怎么活啊。”
人没救到?晚竹赶紧问,“秦清欢呢?她怎么样?有事儿吗?”
“没事儿。”清灵答,“早就没事儿了,被救上来后呛来几口水,然后就被吓哭了,见你一直未醒,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来这里也是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被带回中书府了。”
那不就挺好的嘛,怎么也算是救到了呀。晚竹见娘亲眼角挂泪,一脸关切,也不忍心跟她辩驳,静静听着她骂了一会儿。
吴贵妃听说晚竹醒了也赶紧过来看,晚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吴贵妃的昭阳宫。
吴贵妃关切的拉着晚竹的手,“好孩子,可是受苦了呀。”
晚竹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是臣女莽撞了,也没帮上忙,倒让大家担心了。”
“这是哪里的话。”又对着季夫人说,“本宫是真喜欢晚晚,不知道季夫人是怎么生的这善良可爱的女儿,本宫真是羡慕不来。”
“多谢贵妃娘娘夸奖,臣妇真是惭愧担不起。”
“那有何担不起的,本宫可真是一片真心呢。”她怜爱的摸着晚竹的脸,“本宫也没有个女儿,若你是本宫的女儿,真是该疼都疼不过来呢。”又说着,“按理说,你该叫太子一声表哥,本宫又是太子的生母,那你当女儿宠着也不是不行,以后啊,别只顾着往凤鸾殿走动,也来本宫这里走动走动。”
季夫人都有些糊涂了,都不敢应话,听着吴贵妃这意思,又似乎没有那意思了,只是这莫名的关切与亲热,还是让人不安。
待晚晚过完及笄礼,要赶紧送回晋阳才好,季夫人总觉得不够安心,这孩子今日又闯出这样的事,差点儿命都没了,自己就不该留着她在京城。
想着,就又止不住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