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刑想起那日孟钰刚刚醒来的时候。
方一踏上石桥,兰瑶便回身向楚刑说道:“庄主放心,钰姑娘无事。只是此前伤的太重,不过多亏了有她体内的冰蚕蛊自行替她修复,如今既然能醒来就表示已无大碍。我方才也查看了一遍,除了身子尚且虚弱些,并无其他不妥,只要这几日多多进补些便是了。而这失忆,多半是她原本使出那招龙吟的时候内力已经大乱,有走火入魔之势,加上从崖上坠落的时候头部受到的冲击,这才导致了如今醒来后记忆全失。”
楚刑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在兰瑶说到失忆之事时眼睛动了动,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才盯着她道:“你是说,她确实是失忆了?”
“只是暂时的失忆,并无大碍,我这就去给钰姑娘开上几服药,只要按时服用,等休养几个月自然会恢复。”
闻言,楚刑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变了一变,缓缓道:“兰夫人可有法子让她永远想不起来?以夫人的医术,应当能配出令人记忆全失又不伤害身体的药方吧。”
虽是询问的意思,用的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兰瑶一愣,不过又马上恢复了神色,如实道:“若是要人什么也记不起的法子,我自然有的是。只是,此前庄主把人送来时我便说过,钰姑娘的体质不同常人,应是从小习惯了毒物的,体内抗毒,也抗药,所以药石罔用,能做的就只有用寒玉催着她体内的冰蚕蛊自行修复。若要让药方在她身上起作用,恐怕不大容易。”
楚刑听到这话仍是面色未变,眼神一转,也没做声,叫人看不出脸上的情绪,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兰瑶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瞧着楚刑的脸色,叹了口气道:“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恐怕要花些时日,药材和剂量都要根据钰姑娘的反应如何随时做调整,而且这药,必须一顿不落,否则难免会时不时零星想起什么,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哪日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刑这才把目光收回,重新看向兰夫人:“有办法就好。那我们便继续叨扰些时日,有劳兰夫人了。”说完抬脚便走。
兰瑶却忍不住在后面小声又急促地喊了一句:“璟儿!”楚刑的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神色冷了几分,沉默地看向兰夫人。
兰瑶自觉失言,却仍咬了咬嘴唇说了下去:“你可想好了?这一骗,你就只能骗她一辈子,否则,稍有心软,便会像你母亲那样……”
楚刑的眼神更冷了,他打断了兰瑶的话:“兰姨,当初的事情,是母妃……是母亲对不起你。”
“我和她不一样。”楚刑看了一眼稍远处的回廊,回过头冷冷道:“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把她栓在我身边一辈子。只求兰夫人帮我这个忙,楚刑感激不尽。”
“我知道,我相信你能……”兰瑶没再说下去,“既然是庄主的请求,兰瑶定当竭尽全力,助庄主得偿所愿。”
“那便等兰夫人的好消息了。”楚刑抬手还了一个礼,之后便大步走下石桥,向着回廊那边走去。
回廊下,檐角遮蔽的一小片阴影中,孟钰正一脸茫然地看向楚刑。
眼见着他踏着一地日光,远远地从石桥那边朝着自己的方向毫无犹疑地大步走了过来。
孟钰是从一阵暖意中醒来的,一起身便看见了脚边的汤婆,知道是楚刑怕她畏寒特意准备的,她低头浅浅一笑,露出颊边一对儿浅浅的梨涡。
“钰儿醒了?”
孟钰慌忙抬头,正撞上笑意吟吟的楚刑,正端坐在小桌边微笑着看向她。
孟钰没来得及藏起自己脸上挂住的笑容,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红了脸。
“怎么这么早?来了多久了?”
楚刑笑着起身道:“晨起练了功便赶过来了,想早点见到你。”
孟钰嘀咕道:“我还没洗面呢……”
“钰儿怎样都是好看的,我怎么看都看不够。”楚刑坐到她床边,坏心眼地盯着她瞧,孟钰忙捂住脸别过头,不肯让他细瞧,“别说胡话,没羞没臊的。”
楚刑却轻轻掰开孟钰的手,捧了她的脸,直定定地看向她躲闪的眼睛:“可不是胡话,都是真心话。”
他伸手将孟钰额前睡乱了的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再说,你昏迷时候,每日都是我为你擦面的,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孟钰一想,倒也是确实没什么可遮掩的,便顺从地卸下了手上的力气,任由楚刑用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双手包住,细细摩挲着。
“昨日你答应同我成亲,我一夜都没睡,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实在高兴,欢喜得不得了,像在做梦一样。”
楚刑的眼睛生得好看,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孟钰时,那眼神深情得能捏出水来一般。
“昨夜我一直不敢睡去,就怕醒了,发现竟然是一场梦。于是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只想着赶紧见到你,听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在梦里。”
想是自己这次遭难昏迷了数月,让楚刑担心了,再看楚刑欢喜的样子,孟钰不禁暗自想着,如今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暂时失了记忆,但还好有楚刑在身边,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这样想着,孟钰抽出手来,往楚刑的脸上捏去,她没舍得使什么劲儿,怕他疼了,却仍是故意做出使了力气的样子:“疼吗?”
楚刑便也顺着她笑着道:“疼。”
“那就不是做梦了,你可以安心了。”
“还不够,你得亲我一下,我才敢信。”楚刑抓住孟钰捏在他脸上的手,笑着道:“或者你让我亲一下也行。”
“你……你别总拿我取笑,坏心眼。”孟钰羞得抽回了手,低下头不好意思看楚刑,没想到楚刑飞快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虽是蜻蜓点水一般,却还是留下温暖鲜明的触感。还没等孟钰反应过来,楚刑便迅速起身退回小桌边。
“我我我……”孟钰惊得睁大了眼睛,捂着额头呆住了。
楚刑耍起无赖:“你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了,于情于理,我可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地,亲你。”
“你你你……”
登徒子!臭流氓!
楚刑一边笑的很是明目张胆,一边叫来绿萝端上面汤和皂角。见绿萝进来,孟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狠狠瞪了楚刑一眼,便乖乖洗面去了。
朝食是照例抬了桌子搁在院子里头吃的,孟钰很喜欢晨起时屋子外头的清新气息,楚刑便叫人每日为她在外面摆桌上菜,伴着鸟语花香,二人聊着天,慢悠悠地吃上一顿朝食,倒也惬意。
“这段日子我会稍忙些,成亲的一切事宜皆需准备,盟内也有不少事情需要我来处理定夺。”
楚刑又往孟钰的碗里盛上一大勺姜辣羹,这羹又鲜又香,孟钰贪嘴忍不住连着喝了几口,楚刑看出她喜欢,见她喝见底一小碗,便细心地再为她添上。
孟钰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无妨无妨,你只管忙你的去,不必在意我。”
“我看你同莫言也算聊得来,我抽不开身时会常叫他来陪陪你聊聊天,就当解闷。”
在这留园里养伤什么都还好,确实就是有点闷,虽然有绿萝尽心照顾,可她毕竟是兰溪谷的侍女,很多事情也不比孟钰知道得多。
莫言这人跟他的名字完全不符,话多,鬼点子也多,孟钰的性格又不似平常姑娘家,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拘小节,也不按常理出牌,因而两人相处起来还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除了帮孟钰讲解所有她想不起来的事情,莫言平时总给她讲些外面的新鲜事,尤其爱讲江湖中的各路八卦。
传言通天楼主路远臣其实是杀父杀兄才夺得的家主之位啊,听说邪教苍雪宫的上任宫主神司城是个对自家妹妹有不同寻常爱慕情愫的死变态啊,还有横刀府林家当年从如日中天的中原第一大帮派离奇地一夜之间没落啊……
讲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又爱添油加醋烘托气氛,段子比说书先生说得还精彩。
孟钰总是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听得津津有味,倒给她在留园养伤的日子添了许多趣味。
于是孟钰闻言很高兴地应了,楚刑又嘱咐再三:“我不在留园时,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跟莫言说,或是下人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也尽管讲,千万别委屈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