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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建示范带建设项目可以说是继百亿颐养项目之后,第二个给蓬口村带来春风的项目。这个市高官亲自挂帅的项目,格外引人注目。

赵嵘高负责对接这一块工作,跑上跑下,今天和设计方讨论设计施工图,明天和施工方在现场协商问题,人身上下都是黄泥,忙的找不着家。摆在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茶场里有几穴老坟墓迁移的问题。

按照镇里的意思,由村里负责坟墓的迁移工作。赵嵘高调查出这些老坟的详细情况,再找到坟墓主人的后代子孙,逐户走访协商。

大部分涉及的村民都比较通情达理,同意按照现有的补偿标准迁坟至公墓山,只留下两户,一户是无主坟,一户是灵山的赵显林,他儿子赵泽刚不愿意将自己老爹的坟迁走,说迁坟会败坏风水。

赵嵘高几次协商无果,这边施工方又催得要命。无奈之下,只好一边让赵泽寻去做工作,一到晚上就蹲在赵泽刚家门口等着,另一边和村里汇报情况。

不能因为一穴坟阻碍了工程的正常施工,必须要竭尽全力,不管用什么办法将坟迁走,但是要注意工作办法。赵嵘高想来想去,只好采取老办法,找赵泽刚喝酒。

在农村,很多正常办法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都有可能通过一壶酒解决。只不过现在的基层治理讲究文明,村干部能像过去一样三斤不倒的不多了。

赵嵘高和赵泽刚本是一大家的,论起辈来,赵嵘高还得管赵泽刚叫叔叔,但赵嵘高的岁数又比赵泽刚大。因此,赵嵘高也就拎了一壶自家酿的谷烧,踩准了饭点,直接找赵泽刚去了。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赵泽刚自然知道赵嵘高的来意,所以一开始不待见他。饭菜上桌后,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吃?”

正等着这句话,赵嵘高滑溜地坐了下来,打开自己带的酒,给赵泽刚满满的倒上,好似自己才是这家的主人一样。

桌上坐着的还有赵泽刚的妻子和他八十岁的老娘。赵泽刚兄弟姐妹六个,他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赵泽刚的母亲五十岁才生得他,村里人都说老来得子好福气。五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只剩下他陪着老母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就归他说了算。

“嵘高,你要知道,论起辈来我可是你叔啊?”

赵泽刚第一句话就起了这么高的调,令赵嵘高都不知道做工作了。

“那是,你和我爸都是一辈人。”

“你既然认我这个叔,我就和你说说,我老头子,你应该叫爷爷,都了二十几年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葬在茶叶山上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赵嵘高摇了摇头回道。

“几十年前,茶叶山是片秃头的丘陵。后来老书记带村民开山种茶树,我们家老头子就是其中一个。老头子为人老实肯干,种了很多茶树,连老书记都说茶叶山能建成,他功不可没。也就是因为这样,老头子对这片茶叶山才有深刻的感情,临死前还叫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抬着他到茶叶山上看一眼,叮嘱我们时候一定要葬在茶叶山边上,这样就能天天看着了。”

赵泽刚道出了原由,这片茶叶山是父辈辛苦种下的,有着深厚的情意。老人家要求不多,只希望葬在茶叶山边上,天天守候着这一片家园。

作为村干部的赵嵘高岂会不知,但党建示范带建设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按照规划设计,这片茶叶山将打造成一个绿色景区。总不能等到建成后,游客入园游玩,边上一穴老坟守着,岂不是吓人一跳?

“显林老爷子走得早啊!”

此时,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坐在一旁吃饭的赵泽刚的老母亲,想起自己的老板,心里很难过,眼眶湿湿的,吃了两口便下桌,一个人挪着脚步进房间了。

看到这一幕,赵嵘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谈下去,只怕会让老太太更加伤心。于是,端起碗,和赵泽刚只顾着一通喝酒。

两人正喝着起劲,队长赵泽寻走了进来。赵泽刚连忙起来招待客人,让妻子添置碗筷,要陪赵泽寻喝一杯。赵泽寻比赵泽刚大一岁,赵泽刚很尊敬赵泽寻,因此非常的客气。

“以前啊,就有算命先生说过,说我们蓬口村乃是石泉镇的腹地,依山傍水,将来定能发达。”

“泽寻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现在我们赶上好时机了。政府这么多项目落在我们蓬口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嵘高说的一点没有错。这段时间我们灵山,两三个光棍,以前不管媒人怎么做媒,就是娶不到老婆。现在好了,村里发展这么快,家家要不征田有补偿,要不在工地里上班有收入。哎!这两三个光棍已经解决个人问题了。什么是乡村振兴,就是家家过得幸福,就是乡村振兴!”

“但是啊,发展是肯定会遇到问题的。过去啊,我们穷,那是因为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有些人不愿意舍小家顾大家,眼光不长远。”

“去年要征田,我们灵山人,一句怨言都没有,说征田就征田。在这之前,有人在我这里唠叨,说种了一辈子的田,田没了,子孙后代怎么办?我当时就回过去,我说子孙怎么办?你们还想让你们子孙一辈子种田吗?”

赵嵘高和赵泽寻唱着双簧,赵泽刚岂能不知?但两人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赵泽刚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老父亲留下的遗言,着实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为难。

“泽刚,你孝顺,这我们都知道,但是要是我们错过了让子孙过上好日子的机会,我觉得就是最大的不孝顺,你说呢?显林老爷子尚且知道开山种茶树,让我们这一代人吃饱穿暖,你怎么就不知道让子孙享受这个改革开放、乡村振兴的红利呢?”

赵泽刚没什么酒量,两三杯谷烧酒下去,已经是面红耳赤,身体也是斜斜歪歪。都说这酒后壮胆,此话有些道理。

“好。我同意。但是前提是,村里必须让我在公墓山上自己选一个好洞穴,也算是给老头子有个交代。”

“爽快。迁坟那天,我也来,风风光光地请老爷子上山。”

三人合拍一处,自然高兴不已,喝酒至深夜。临走时,赵嵘高搭着赵泽寻的肩膀,醉醺醺地说道:“哥哥,还是你有办法!”

“知道你们忙。有事没事多和他们喝喝酒,聊聊天,工作不会难做的。”

赵泽寻见赵嵘高喝得不成样子,便扶着他到自己家,安置在自己儿子的房间睡了。

第二天,赵嵘高睡醒已经是九点多了。走出门,只见赵泽寻的妻子正在堂厅打扫卫生,看样子是自己昨晚给吐的。

“嫂子,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

“没事。”

“大哥呢?”

“去帮泽刚迁坟了。”

“啊,怎么不叫我?”

“见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叫你。”

赵嵘高马上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冲到茶叶山去。

此时,赵泽刚和几个村里的村民正在挖土。边上停着两辆挖土机,看样子是严阵以待,就等赵泽刚把坟迁走后开工了。赵泽寻叫来了地理先生看墓碑,然后又匆匆赶去公墓山找墓穴算方位。

“蛇,有蛇!”

在坟坑里正在挖土,清理遗骨的村民看见一条一米多的蛇从腐烂的棺材板里钻了出来,吓得叫了起来,连滚带爬的从坑里跑出来。其他人听到后,随即往后退。

“让挖机师傅铲死他!”一个村民叫道。

边上正着急施工的挖机师傅听村民这么一说,真就开动挖机,一铲铲下去。

“慢,谁都不许动!”赵泽刚急忙跳进坑里,拦住挖机,说道:“这是我老头子显灵了,你们不能伤害它。”

“泽刚,你别迷信了。这明明就是一条毒蛇,你快点上来,小心它咬你。”

在过去,农村里确实存在这种迷信的说法,说凡是坟里、家里出现蛇,都是祖宗显灵,决不能伤害,有的甚至被蛇咬了都不反抗。

“这坟还迁不迁,等下错过好时辰了?”另一个村民问道。

赵泽刚左右为难,这老爷子的遗骨都已经挖出来了,如果不入土为安已是大不敬。但是要清理完遗骨,必须处理掉这条还在老爷子遗骨上乱爬的蛇。

赵泽刚思来想去,心想决不能由着挖机将这条蛇铲成两段,于是问在场的谁会抓蛇。可在场的没有谁会,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去抓。

都说打蛇打七寸,赵泽刚心想,这七寸之处必是蛇的弱处。于是瞄准了眼,一只手伸了过去。不料,手还未近身,那蛇反过来,一口咬住了赵泽刚的小拇指。赵泽刚疼地直甩手,将那一米长的蛇甩出坑外。

“赶紧送医院,据说被这蛇咬了,短时间就会毒发全身。”

“你们快送他去村部,我车停在村部。”一时反应过来的赵嵘高叫道。

大家将赵泽刚送到村部,然后赵嵘高开车送赵泽刚去卫生院。不到五分钟,车子就驶出蓬口村。可就在进石泉镇的路口时,正巧碰见交通大检查,路上堵得厉害。

赵嵘高见反方向的路上没有车,便偏道行驶,一下子油门往死里踩,记过发动机的轰鸣的声音引来正在检查工作的交警的紧急阻拦。

“警察同志,我们有人被蛇咬了,需要急送医院。”

两个警察一看赵嵘高的车后座确实有人受伤,于是马上开出道来,并派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一路护送到医院。

经过一番的清毒抢救,赵泽刚捡回来一条人命,妻子和老母亲也赶来医院照顾。魂魄未定的赵泽刚拉住赵嵘高的手说:“谢谢你啊,这回要是没有你,我都没有命了。”

“儿啊,你真是糊涂啊。你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就剩下一点骨头的,哪有什么显灵啊。你要是走了,剩下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啊?”

赵泽刚这才懊悔不已,不该迷信古人的说法。

“嵘高,坟我不迁了,老头子的遗骨就地掩埋吧,这样也算了却了老头子的心愿。”

“好的,太感谢你了,这也是政府倡导的绿色殡葬方式。你好好养身体,我这就回去和村里汇报,后事交给我处理吧。”

赵嵘高急忙回到村里,将事情向林丰成作了汇报,并组织村民们按照赵泽刚的意愿,就地挖了一个坑,将赵显林的遗骨掩埋了。

剩下的还有一穴无主坟,赵嵘高问了很多年长的村民,他们都记不起这是谁的坟。但是按照无主坟的要求,必须公示三十天,才能按照无主坟的标准处理,这显然不符合施工的工期要求。

林丰成组织村干部开会,还叫来了几位灵山的老村民,商讨这件事。

“这个坟我也没什么印象。好像一直都在那里,墓碑上的字都花了,看不清是谁的。”在场岁数最大的赵显法说道。

“如果村里贸然将这穴无主坟给处理掉,就怕到时候,万一有人认领了,事情就不好做了。”

“书记,村里大喇叭响一下不就可以啦,有人认就认,没有人认,我们也算是告知了,于情于理也说的过去。”

这主意一出,在场的无不叫好,这样省事又到位。

“可是,万一这穴坟不是我们村的呢,是外地人葬在这里的呢?”

毛丰成提出这样一个想法,让所有人又一下子傻了眼。村里的喇叭虽然声音大,但总不会传到全世界吧。

“那就贴告示,看到就当做看到,没看到也当做是看到。”黄耀辉回道。

“那可不行,这不符合规定。万一家属闹起来,工作就会陷入被动。”毛丰成回道。

“那怎么办?毛主任,我们工期紧迫啊,离验收不到两个月了,你说怎么办?”赵嵘高反问道。

林丰成见大家意见不一,讨论不错什么结果来,心里无比烦躁。

会议结束后,林丰成和毛丰成、赵嵘高、黄耀辉四人看着茶场,绿油油的茶叶尽收眼底。虽然这片茶场收归集体,不再租赁给他人经营,但是还是有很多妇女来采茶叶,大多是采回去自己做茶,以便招待客人。

“祖宗把这片茶场交给我们,可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啊!”林丰成叹道。

“书记,不就是一穴坟的事情嘛,没那么严重,你起的调太高了。”黄耀辉笑道。

“这可不是一穴坟的事情,这是蓬口村形象问题。”林丰成严肃地回道。

“没错。我们不能被人说蓬口村的发展是建立在掘人坟墓的基础上的,我们背不了这个罪名,蓬口村更不能背这个罪名。”毛丰成接着说。

无主坟成了党建示范带建设的拦路虎,村干部都在为这件事奔走焦虑,可依旧没有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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