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莺早就在盯着沈渊了,嘴里的巾子刚被撤走,她就忙不迭地冲着这位花魁娘子叫喊,却发不出什么正经声音,只能沙哑着一把嗓子尽力嘶吼:“你,来看我热闹吗?啊?我骗你去替我,如今你可解恨了?”
沈渊感觉到身边那丫鬟手动了一下,显然是想起来从前,观莺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了。那丫鬟并没出声,沈渊对此很满意。
“观莺,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凌公子是个极好的人,我为何要恨你?”沈渊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神情有些羞涩,似乎在怀念,“他待人谦逊温和,与我饮酒、说笑,并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还与我许下了结为知己之约。”
沈渊说这些话时,手一直摇着扇子。她是真的佩服自己了,能编出这样假中掺真的话来,还说得这么含情带意,仿佛真遇过一位多情郎君。
“观莺,事到如今,你后悔吗?”沈渊以扇半掩面,说着诛心的话,语气却温软柔和,仿佛姐妹之间的闺房说笑,“你先是盯了祁家的少爷,发现对方不过如此,又一心想攀附朱少爷,却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美梦成了噩梦。你知道吗?朱少爷送给你的药,会让你足足疼好几个时辰,然后你才会开始流血,噩梦才会刚刚开始。”
此时观莺的房间里并没断了暖炉,可是这位墨觞花魁的话语,让每个人都后背直发凉,大气也不敢出。
“观莺你说,若是昨晚,你没有起那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地陪着凌公子,现在得意的,会不会就是你了呢?嘶……不对……”沈渊一双桃花眼弯了弯,闪过一丝玩味的光,“你都已经有孕在身了,如何陪他?不过也是奇怪,为何那凌公子对着我就客客气气的,对你就……嗳唷,观莺啊,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可别介意,嗯?”
沈渊知道自己的话诛心,她就是故意的,既要刺激观莺,也想看看那丫鬟会有何反应。也是到了这会她才想起来,折扇公子好像是说……今天还会来?不过他白天已经差人送了药油,应该是不会再亲自来了吧?想到这,沈渊手臂那处淤青似乎有些热热的。
她特意拿了把折扇,也是有些想体会一下,折扇公子老带着他那把扇子,究竟有何用处。如今看来也并无什么特别,只不过可以稍加掩饰心意,或者让人安心些罢了。
如此说来,莫非折扇公子对着她时,也有手足无措?想到这,沈渊眼神稍缓了缓,觉得这人更有趣了。
观莺一直没有出言反击,并非是她心服口服,而是腹中疼得厉害,又不想在沈渊面前丑态百出,只能拼命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支离破碎的呜咽还是从她唇齿间跑出,沈渊听着不太对劲,目光示意看守的两人将她滚成一团的衣裙掀开,果然,她双腿之间已经见了红。
沈渊还没说什么,旁边那个丫鬟已经吓着了,下意识地用手去捂嘴,惊慌失措地看着观莺,又看向沈渊,又移开目光不知该往哪看,最后还是只能浑身颤抖着一下跪倒在沈渊身边,悲戚地望着沈渊直掉眼泪。
“为什么哭?”沈渊瞥她一眼,语气淡淡的。
“奴婢……”那个丫鬟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衣角,“奴婢求、求求小姐……小姐,救救、救救,她、她吧……”
“你不恨她?”沈渊这次连瞥一眼都省略了,只管合纱扇,学着折扇公子的样子,轻轻敲着自己手心。
那丫鬟忽然一声抽噎,又赶忙收了声,拿手背抹一把眼泪,连声抽着气忍着哭,答道:“恨,恨啊,可,可她会死啊……小姐,你就救救她,让她、别死啊让她……”她向前爬了两步,整个跪爬在沈渊脚下。
此时就变得很奇怪,整个屋里本应最恨观莺的人,却正跪在沈渊脚下苦苦哀求放过她性命。沈渊垂下眼眸,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丫鬟。沈渊自己并不知道,此时这丫鬟若是抬头,正好瞧见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深深的悲悯。
沈渊从不认为自己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在面,她在旁人眼中始终是冷若冰霜的,这种过于温情的情绪与她太不相宜。然而此时,她目光虽冷,却饱含哀怜慈悲,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苦难值得。这样的眸光,不知是否只应天有。
良久,沈渊听见前边观莺一声嘶哑的哀嚎,抬眼瞧过去,观莺已经面如死灰,整个人蜷缩得厉害,膝盖几乎要顶进自己小腹。婆子和健妇候在边,没得了吩咐,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会死。”沈渊收回眸光,端坐如一尊正受人叩拜的神像,以手中纱扇轻触那丫鬟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彩云。”那丫鬟仍深深低头跪着,声音几如从地面传来。
沈渊一并收回扇子和目光,端坐如仪:“回你自己的屋子去,明天洗干净了脸,早早地去见我。”
“是……”彩云又深深叩拜一记,方才起身缓缓退出了房间。
观莺的叫声越来越凄厉,身下的红越来越深,染透了大半幅裙子,头的时样扭心鬏髻早就滚散了,鸡窝一样乱糟糟地顶在头又落到脸,耳边还钳着一对金灯笼坠子,愈发衬得面色如土。
到了这会儿,观莺已是知道自己不好了,一味伸着脖子,拿眼神盯着沈渊,喉咙里声音骇人得很。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健妇按着她了,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枯萎,以至凋零。
观莺究竟错在何处?沈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脑海中不断萦绕着这个问题。
错在不该谋害他人,错在不该痴心妄想,还是错在没有脑子受人玩弄,还是错在当初那算计得来的头牌称号……
无论是以为何,如今她如一滩烂泥,往日种种皆成梦境,所有的鲜妍热烈都将被埋葬,即使还有寿数可享,也是脏污之中苟活罢了。